“还有……别的办法吗”林屈逸呲着牙一脸疼痛感,彷佛那刀子割在自己的肉上,他能感觉到痛彻骨髓的伤,冰冷的刀子划过*时带着温热的血液和蜜色的肌肤。他很怕沈吟心就这么看着便晕了过去。
军医为难地摇了摇头,只此一法子。
罗炎比林屈逸淡定的多,四源山生死一线时沈吟心表现得太过镇定,镇定到让他诧异。她能眼睁睁看着半具狼尸挂在手上不吭一声,想必也能担得起这治疗的疼痛。
廿九伸了伸手臂,含含糊糊彷佛事不关已的淡漠,“来吧。”
“不行!”林屈逸脱口而出,这很疼,刮骨疗伤只是史集上记载,铁骨铮铮的汉子都要转移注意力才刮骨,何况是女子。
军医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好吧。”廿五缩回手,“那就让它废了吧。”
那声音冷清地彷佛只是我要休息了或是晚上吃什么,却让旁观者皆无法平静。
罗炎悄悄地舒了口气,坐在营帐的主座上,“废了军队里可没人伺候你。”
廿九抬起眼角瞥了眼罗炎,又瞥了眼林屈逸,林屈逸的拳头紧紧地攒着比谁都紧张,所有人都在注意着他。
良久,他也坐在一边的位置上,叹了口气。
军医立刻取了手术工具,廿九闭着眼却能感觉到他颤抖的手。
军队里都是些三大五粗的汉子,谁都有些磕磕碰碰,军医也就接个骨擦个药,第一次给如沈吟心这种身份的女子开刀,还不能将口子开大了,女子,总是要比男子细腻着些,留下伤疤总是不好看的。
军医很紧张,迟迟不敢下手,手中道具碰撞在一起发出金属的鸣响,刀子就在廿九的手臂上,却像被定住了般。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军医鼓足了气想要下手的时候,廿九已经耐不住了。
这一刀还没下去,军医就感觉自己手上的刀子不见了,再一看,那刀子早就深入廿九手臂的肌肤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有暗红的血慢慢溢出,有新的陈的肌肤黏在一起,甚是吓人。而廿九的另一只手握着刀,早已大汗淋漓。
她把刀一扔,横了心生硬道:“立刻把碎骨取出来!”
她没继续说下去,怕说多了就撑不住了。看似轻松的一刀,谁都不知道她承担着多大的痛苦,身体上的痛是感觉,看着军医迟迟不下刀是连心都揪在一起的难熬,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早晚要挨这一刀,不如趁早下手。
罗炎眼中的惊异和赞赏,那种熟悉的,和当年廿九一样的果敢绝决。他从来不觉得,这大部分人都熬不过的伤沈汝鸿的女儿沈吟心能这么坦然和淡定,甚至于哪怕他都会犹豫的场面,她竟那么不假思索地自己动手。
而林屈逸,更是惊讶,或者说,惊恐。
沈吟心的变化太大,大到他都无法辨认。
军医哆哆嗦嗦地半跪在廿九面前举着镊子将嵌在肉中的碎骨一点一点取出,当他取到一颗较大的碎骨时,廿九的整个人都震了震。
是骨肉分离的疼痛,像被人硬生生地拔出,那碎骨还未取出,只是轻轻地一拨,她就知道自己咬紧牙关的忍耐到了极限。
豆大的汗珠沿着侧脸的脸颊淌下,浸湿了鬓发和衣领,她知道这很疼,却不知道会疼到这般地步,比从前中的枪受的伤都疼,疼到彷佛能看到幽冥的鬼魂在向她靠近。
军医为难地举着镊子,不敢下手。
罗炎发现情况不对,走了过来,俯身看那颗碎骨,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碎骨,而是深深刻在骨骼上的半颗狼牙,尖锐锋利,是用尽了它所有的力气。他甚至能想到自己一剑将它截断的时候它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执念。
军医抬起头向罗炎求救,他不敢动手。
军中的将领,多多少少都会些基础,出门打仗更多的时候靠得是自己,开战的时候军医根本忙不过来。
罗炎推开军医拿住了镊子,却发现淡定一如自己也早已淡定不了,刹那间他从沈吟心的脸上看见了廿九,她闭着眼故作镇定的忍耐和她一模一样。
他还能说什么?这伤口不在自己身上,他连宽慰都无法说出口。
廿九闻到他的气息,不知不觉拉出一点笑意,得意的,狡黠的,自信的,让他无法预料的笑,虽然这一笑分明是在雪上加霜。他在,一切便安好,只要活着,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担的。
镊子夹住了狼牙,罗炎一狠心,用了力“咔”的一下拔了出来,伴随着廿九低低的闷哼。舌头在一用力间被咬破,廿九低头摸了摸嘴角的血迹。
她看见,罗炎专注的眼神,和当年一样。
他放下镊子,“好了,伤口缝起来。”
军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着这一幕发生,那一瞬间彷佛自己的心被揪住,然后再看着那女子强忍着装作无事人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这满营的铁血男儿,又有几人堪比这看似柔弱的女子?
倘若将士皆有这意志,区区乞颜答答的四万玄铁骑兵又何妨?
这次军医的下手速度很快,穿着肠线的针密密缝过,将拿到血淋淋豁喇喇的伤口缝合得服服帖帖,然后用热水擦拭干净敷上药粉绑上绷带。
林屈逸一直一言未发,从看着廿九变成看着罗炎,他从他的眼里看见了廿九,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的那女子,却真的那么像廿九,
一时间他错乱了,错乱的不是罗炎对沈吟心的感觉,而是自己对沈吟心的感情。从爱慕变成了……敬仰。这种感情的转变让他知道,他离这女子很远很远,又或者,从来都没有靠近过。
很闷,闷到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暴雨来临前的沉重,他却不能将这狂风巨浪掀起来,他从这女子的眼里看见了江山万里的豪情,看见了时光荏苒的萧条,看见了拔山举鼎的壮志,却再也看不到唯有普通女子注视的最为寻常的物什,比如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簪子,还有素雪绢云的千水裙。
他所喜欢的,和罗炎千万种不同,而那女子,总是越来越靠近罗炎。
不是不知道满京城传言的沈大小姐的心思,而是觉得罗炎有妻子,自己努力一把终是能得到的。
然而当别人告诉你每个人从出生起处在同一起跑线的时候,却没人告诉你有些人天生不用自己跑。这才是人生,百态的人生。
军医退了出去,剩下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廿九原是很困的,但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将她的睡意驱赶得一干二净。
“你去休息会。”罗炎先开了口,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暖和。
廿九点头正要离开,刚一掀帘帐,门外的急脚子急哄哄地冲了进来,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她置于胸前保护的手臂。
“报——”
罗炎没听见他要报什么,而是风一般卷过抱住了即将倒地的廿九。
☆、第26章 马车中的博弈
林屈逸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却被罗炎抢了先机。
探子目瞪口呆地跪在地上一时间忘了自己要汇报什么,今天这气氛很诡异,似乎有一阵妖风从远处吹来……
林屈逸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罗炎会对别的女人那么紧张,以至于他忘了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
廿九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就像那年初遇的季节,她看见马上恣意蹁跹清冷孤绝的少年,有一刻心漏跳了一拍。
老夫老妻了居然还会害羞这真是天理难容。
罗炎也察觉了自己的不对劲,急忙松开了手,低头看着她护住的手询问,“没事?”
“没事。”廿九尴尬地回答,转头向林屈逸示意自己没事。
三人皆长舒一口气,才意识到面前跪了很久的探子。
罗炎不出声,探子也不敢说话,估摸着自己今个是撞到了主帅和将军之间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或是美女成为第三者插足导致主帅和将军感情破裂等头版头条的八卦,觉得自己实在是来得太凑巧了。
这等基情四射的事情若是没遇上那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
“前方战况如何?”罗炎冷冷发问。
探子这才回过神来,如实汇报:“塔尔国玄铁骑兵三日前到达淄阳城下,云昭国淄阳城主弃兵逃走,城内靠民众自发的抵挡,城池将破。”
“就是还没破?”
“是。”
还好,罗炎放宽了心,城既然没破,那么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原本他打算提前几日和老何汇合包抄玄铁骑兵后翼,不料想四源山被困打乱了计划,既然乞颜答答还未进入淄阳城,那么第二套方案还能实施。
“传令下去,拔寨前行!”
话一出口他不安地看了看廿九,她神色疲惫,却在他说拔寨的时候强打起精神。
罗炎不会为了她一人放慢速度,若是错过了最后的时机等到乞颜答答攻进淄阳,那么他在云昭国就会踏马平川推进腹地。若是淄阳还能在挡上一阵子等到罗炎,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沈姑娘受了伤不便跟随,还是暂时留下来修养吧。”林屈逸心系廿九的伤势,她强撑着跟上大部队的行进就必然拖累自己的身体。
何况她原本便是来走走看看,这一回去若是沈汝鸿知道女儿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还不得去找罗则安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