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卿黛眉微挑,“你这么精明,怎么会甘心前途尽毁?”
他斟了酒,举杯和她同饮。
“三皇子和太子不会袖手旁观,轮不到我出手。”
“也许他们会为我求情,但只怕圣心难测。”
他淡淡一笑,不复多言。
洛云卿回自己的牢房,在木板床上睡大觉,安心等待自己的死期。
————
睡得正香,洛云卿被嘈杂声吵醒了。
什么大人物来了,阵仗这么大?
她望过去,两个内侍在前头,一个身穿明黄色团龙常袍、披着雪貂轻裘的男子走过来。
这人是齐国皇帝?
她定睛看着,这齐皇的气色太不好了,黄黄白白的,虽然五官颇为俊朗,但精神气儿蔫蔫的;他的肩背有点往下勾,仿佛一块即将腐烂的朽木,没有半分九五之尊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
后头的狱卒连忙将一把椅子放在萧胤的牢房前,内侍扶齐皇坐下,他咳了一声,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热茶,呷了一口。
萧胤下跪行礼,毕恭毕敬。
“靖王传话说,只要朕来牢房见你一面,朕就不会惩处你。”齐皇冷笑,含有些许怒气,“你想说什么?”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齐皇挥手,内侍和狱卒都退下。
萧胤从容道:“凤血九鸾冠是假的,草民根本不知,也无鉴定的本事,草民真真确确是冤枉的。当初草民无意得知凤冠的踪迹,买下来进献给皇后,乃丹心一片,没想到会是假的。望陛下明鉴。”
齐皇悠闲地饮茶。
“敢问陛下,陛下如何处置草民?”
“你想朕如何处置你?”
“陛下查明真相,草民为人所骗,免了草民的罪。”萧胤说这话的语气,虽然谦恭,但好像他才是齐国的皇帝。
齐皇不怒反笑,“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宽恕你的罪?”
萧胤道:“去年,草民到西南一带做买卖,无意中发现了一处铁矿。我齐向来缺铁,那铁矿的贮量相当的可观,可制至少二十年的兵器。”
齐皇面色一喜,“铁矿在何处?”
萧胤含笑道:“铁矿位处西南偏僻之处,若无人带路,只怕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齐皇明白了,他以铁矿换得安然无恙。
“假的凤血九鸾冠让我齐丢了颜面,但若陛下惩处草民,只怕会令臣民寒心。即使往后有人知晓凤冠的下落,也不敢禀奏朝廷。”萧胤的话处处捏住他的七寸,“陛下仁厚英明,定能明断是非。”
“萧胤啊,你好大的胆子。”齐皇温和道,面上没有半分怒意。
“草民还有一个请求。”萧胤接着道,“当时洛姑娘在凤凰楼听那常州恶霸提起凤冠,将此消息告知草民,她并没有与常州恶霸共谋。洛姑娘是无辜的,望陛下明察。”
洛云卿愕然,萧胤还真为自己求情了。
萧胤,算你还有良心。
齐皇站起身,“你的请求,朕都知道了。朕会好好考虑的。”
内侍连忙过来搀扶,萧胤低首道:“恭送陛下。”
齐皇忽然止步,道:“听闻抓到那个洛姑娘了。”
狱卒连忙说,洛姑娘就在隔壁的牢房。
齐皇转过身望来,洛云卿没有行礼,亦没有低头,大胆地迎接他的目光。
他布满了倦意的眉宇陡然亮起来,快步走到她的牢房前,盯着她。
她莫名其妙,不解地看向隔壁的萧胤,他也是一脸的错愕。
“你叫什么?”齐皇又惊又喜,还有点激动。
“洛云卿。”她答道。
“放肆!”内侍斥道。
齐皇摆手,制止内侍,又问:“你是洛家女儿?”
洛云卿点点头,“陛下会砍民女的脑袋吗?”
齐皇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就走了,牢房恢复了安静。
她对上萧胤疑惑的目光,耸耸肩。
这个萧胤,生死操纵在齐皇手里,用铁矿要挟,还一副有恃无恐的神色,是不是想死得更快?
————
一个时辰后,一个内侍来到牢房,带走了洛云卿。
她跟着这个四十来岁的内侍来到一座殿宇,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好。
最后,内侍领她来到九华殿。
她思忖,这是谁的寝殿?沈皇后吗?
大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熏香,奢华而大气的摆设不像是女子的寝殿。
内侍扶着齐皇从内殿出来,她连忙下跪行礼,腹诽道:陛下要见自己?
齐皇的精神气儿好了一些,眉宇之间点缀着喜悦的微笑,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拉着她坐下来,她如坐针毡,这陛下的举止太怪异了,究竟想做什么?
“洛云卿,好名字呀。”齐皇和蔼地笑,“对了,你父母叫什么?”
“民女的父亲名为洛正刚,母亲为柳黛。”洛云卿回道。
“柳黛……黛绿年华……”他自言自语,目色温柔含情。
她恍然了悟,难道齐皇与娘相识?难道他们还有过一段往事?
秀娘说过,她和生母柳黛长得很像,有七八分像,难怪陛下在牢房看见自己会有那样的反应。
齐皇怅然的目色恢复了正常,问:“你娘……如今怎样?”
“家母生下民女没多久就过世了。”
“当真是红颜薄命。”
他低缓地叹气,眼里蓄满了伤色。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方雪色丝帕,这丝帕的对角绣着发翠绿的柳叶,局部泛黄,看起来很旧了。
洛云卿看见,丝帕上绣着一个字:黛。
难道这丝帕是娘的?是娘送给陛下的定情信物?那么,陛下应该不会杀自己吧。
“陛下不知家母过世了吗?”
她瞧得出,他越来越悲伤。
齐皇轻轻地摇头,捏着丝帕,手微微发颤,盯着丝帕的眼眸泪花隐隐。
“安总管会安排你出宫,你回府吧。”
话落,他径自走向内寝,步履沉缓,不再是方才的轻快了。
洛云卿抿唇叹气,往外头走。
走到殿门处,有一人迎面走来,她愣住了,呆呆的。
苏惊澜缓步走来,披着雪白的轻裘,银发被寒风吹开,肆意地飞。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想到他目不斜视地与自己擦肩而过,视自己为路人。
他走过去,一阵冷风扑到脸上,那么冷,寒了她的心。
她进牢房,等着被斩首,是用自己的生死赌他是不是真的冷酷无情。
只是,她没料到,会有这样意料不到、神奇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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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五日,洛云卿没有去燕子楼,也没有去凤凰楼,待在寝房,谁也不见。
秀娘忧心如焚,问了三次,她都没有理会。
萧昭来府看望她,她闭门不见。
他越想越不对劲,联想起先前太子对她所做的那些事和父皇召见她一事,便匆匆地进宫。
到九华殿的时候,他看见,太子已在大殿内。
萧综和萧昭对视一眼,似有火花溅开。
&?nbsp;齐皇懒懒地斜倚着,问萧昭:“你也有事禀奏?”
“父皇,儿臣欲娶洛姑娘为侧妃,求父皇成全。”萧昭诚恳道。
“父皇,儿臣先奏请的,要娶洛姑娘为良娣,求父皇成全。”萧综急忙道。
“太子殿下,去年臣弟就向父皇禀奏,娶洛姑娘为侧妃,父皇已应允婚事。”
“那洛姑娘愿意嫁给你吗?她不是拒嫁吗?”
“够了!”
齐皇低斥,眉宇之间布满了倦色。他挥挥手,要他们退下。
萧昭、萧综对视一眼,都不愿退下。
齐皇陡然睁目,猛地拍案,喝道:“朕告诉你们,谁也不许娶洛云卿!都给朕滚!”
他们从未见过父皇发这么大的火,尤其是近几年,这雷霆之怒是第一次。
无奈之下,他们不情不愿地退下。
这边厢,闭门伤心了几日,洛云卿终于出门巡视铺面。
刚到燕子楼没多久,她就看见两个人进了大堂,先是惊讶,再是惊喜。
齐皇和苏惊澜。
她亲自招待,带他们到最好的雅间,上了最好的茶和糕点。
齐皇精神颇好,黄白的脸有点浮肿,眉目之间的倦意令人觉得他好像没睡够。苏惊澜沉静如渊,雪白的脸庞五官精细,似一张精雕细琢的画。
她心里难过,即使国师就在眼前,可是,他视自己为路人,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陛下光临敝店,是敝店的荣幸。如有招呼不周,还请陛下恕罪。”她估摸着齐皇微服来此的目的,却拿捏不准。
“既是在宫外,随意一些便好,无须拘束。”齐皇慈和地笑。
“陛下饿了吧,臣去点几个小菜。”苏惊澜轻逸道。
“陛下,民女去灶房吩咐厨子。”洛云卿亦站起身。
“你留下来陪朕。”
齐皇的话,是圣旨。
她只能留下来,看苏惊澜关了房门出去,心神一颤,他是故意走开的吧。
齐皇低缓道:“国师把你们的事告诉朕了。”
她心神一凛,却容色不改,莞尔道:“国师大人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