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素素点头,提步往前走。不是第一次来天牢,心境也是不一样。她没什么可畏惧的。
采枝无法,跺跺脚,追上她。
慕年楠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干净整洁的牢房,她们进去时,他正在用晚膳。牢门外躬身伺立着宗正卿陶邓澄。
这待遇……
素素抹开唇角,阴涩地笑了笑。
听到脚步声,慕年楠回过身,看见素素和采枝,他一时之间却没有认出来。
素素用令牌遣走陶邓澄,指着慕年楠的正面,不无嘲弄之意地对采枝道:“这就是先帝爷的四皇子。”
也就是容宽的生父。
采枝深深打量慕年楠,眸光渐渐变得复杂。
“娘子……”她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唤着素素,同时扯她衣袂。
素素觉出异样,便小声问,“怎么?”
采枝直把素素带出好远,才附在她耳边,谨慎地说道:“娘子救救他吧,他是好人。”
“好人?”素素嘲弄地冷嗤着反问,凝眸。采枝这话,却是叫她摸不着头脑。
采枝环视四周,见无人在侧,便将前世之事一一说与素素听。
直到这时,素素才终于解开了心中困惑已久的一件事——前世毁容毁得那样彻底的颜亦欢,是如何当上青楼花魁的。
原来是因为有慕年楠在背后为她捧场。
而慕年楠之所以要捧她作花魁,是为了打响她的名气,以便保住她性命。
这是采枝亲耳听到慕年楠和贾环佩商议时说的话。
只是当年慕年楠行事谨慎,不曾让采枝和贾环佩知道他的身份。至于颜亦欢,那更是半个字也不会多说的人。
所以之前采枝才一直不知道慕年楠的来历,只知道他很有钱,是个“富少”。
今日终于正面相对,她也就认出了他来。
素素听罢,默然不语。
她确信,采枝所言都是事实,并非为了救慕年楠而捏造的谎言。
可如此一来,她却更是想不通。前世韦媚儿失势,多半原因是被颜亦欢害的。如此,慕年楠原该恨颜亦欢入骨才是,为什么反而要帮她保全性命?
“你确定他就是‘那个人’?”素素问道。
采枝点了点头,神色越加肯定。只是中途眉头一皱,转而小声嘀咕,“他怎么会和茗研搅到一起去了。”
“那得问他去。”素素漠然道。重又去到关押慕年楠的牢房。
这会儿工夫里,慕年楠似乎也已经想到了,这个黑纱蒙面的人,当是素素。不及素素开口,他已冷笑道:“恭喜福贵郡主。”
而素素却感受到,他的敌意,多半来自对她这身蒙头装束的厌嗤。
“皇上喜得长子,”素素亦漠然道,眼风时时锁定慕年楠面容。却见他面无波澜,似乎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宣妃娘娘昨夜薨了。”素素平静地说着,仍然紧盯慕年楠神色。
慕年楠笑容滞了一滞,瞬间而已。恢复如常,冷漠地道:“那可要恭喜皇兄喜得麟儿。”
“她是你表姐。”素素语气冰冷。
据她所知,慕年楠和韦沫凌走得很近。甚至很多时候,慕年楠要出宫,或者韦沫凌想出府见慕年枫,都是以对方为掩护。
——足可见表姐弟情深谊厚,彼此信赖至深。
只不知,表姐弟俩利用这一层坚固的掩护,背着家人做了多少事情?
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因为这层掩护,韦家人才一直不知,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并不是和慕年楠情投意合,而是早已和慕年枫两情相悦。
也正是因此,当时韦沫凌说是她害她被迫要嫁给慕年枫,韦家人才会深信不疑……
有些事,随着韦沫凌去世,韦家人再也没有机会知道真相。可慕年楠是知道一切真相的另一个存世者。
对于拍档的突然离世,他竟是选择刻意忽略不提……对此,今时今日境况下,素素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慕年楠看了素素身旁的采枝一眼,“这是你新的亲信丫鬟。”
采枝瞥开脸去。她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原本对娘子极好的一个人,与娘子最终走到如今隔着牢门相见的地步?
而眼前这个人说话的口气和神态,也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好人”相去甚远。
素素执握采枝的手,并不说话,只已手上力道,叫采枝明白她的心意。
慕年楠冷笑,“丫鬟不忠心,就要换掉。”顿了一顿,未及素素品味他言外之意,他已接着道:“棋子也一样。”
“你!”素素猛地震惊,“她是你表姐,你怎么下得去手?”
慕年楠狂肆大笑,阴森笑声回荡在封闭的牢房,端显诡异。素素正欲斥他“疯了!”却听得他又道:“你指哪件事?”
☆、第一百八十七章 隐情
“哪件事?你还对她做了多少事?”素素心有愤怒,不禁拔高了音量,配上她原本就已嘶哑的嗓音,听着便十分骇人。
慕年楠腻她,目光里闪过一丝狐疑,忽而又冷笑,“你为她愤怒,是因为你和她同病相怜。”
这一份淡然无所谓的神态,和平静笃定的说话语气,更让素素愤慨。
“她怀了三个孩子。”素素压下心头震怒,握紧了拳头。
慕年楠挑眉,风轻云淡地说道:“那可要恭喜皇上连得三子。”
“另外两个孩子是……是连体婴……”素素再也说不下去,脑中回放前世见过的一些照片,只觉胸口翻江倒海的难受,几欲作呕。
采枝忙为素素抚背顺气,对慕年楠道:“宣妃娘娘受孕之夜所饮茶水中,掺有合欢散。”
她是大夫,她懂药性。合欢散之类的催情药,不仅能激发男女对鱼水之欢的极力渴望,也会对人的身体造成损害。
如果素素对她所说属实,韦沫凌正是在合欢散催化之下,与醉酒情迷的慕年枫乱了性,才有的这三个孩子。
如今虽然不能确定胎儿的畸形必然是由于药物所致,但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慕年楠高挑的眉头没有松下,神色却是又滞了一滞。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冰冷而沉静地说道:“你不当捕头,真是屈才。”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是你表姐,她帮了你那么多。”素素嘶声质问道。
曾经她有一个疑惑,她身为堂堂丞相之女。钦册的福贵郡主,这么多年却一直被隔离在京城权贵交际圈外,是为什么?
直到去年在韦家发生了那件事,之后韦家对她正式明面宣战,她才一一解开疑惑,原来是因为韦沫凌一直在暗中造谣、使坏,拆她台面。
韦沫凌。是整个京城女眷交际圈的风云人物,在贵胄名媛淑女圈中可谓是“一呼百应”。韦沫凌放话不准她们与她亲近,“有涵养”的贵女们自然便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可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她却又有新的问题——她分明与韦沫凌没有利益之争,为什么韦沫凌一直对她有诸多敌意?
这个问题。直到刚才,她才豁然想明白,韦沫凌对她莫名来由的敌意,皆因有慕年楠在中间制造误会。
早该想到,慕年楠和他爹一模一样,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素素心下一片冷火,暗自咬牙,攥紧了拳头。
慕年楠冷笑。“要怪,便只能怪她自己蠢。”
“她是你表姐!你却只想到利用她。”素素只觉一口气梗在喉头,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刨开他胸口,看看他一颗心可是铁石做的。
“不利用她。难道利用你么?”慕年楠霍然转身,附身看素素,阴森森地说道。
“哈!”素素怒极反笑,“你难道没有利用我吗?”
想必,冷酷无情如慕年楠,就没有不曾利用的人。西申山之行,他就利用她背黑锅。害她被韦沫凌记恨,至死方休!
慕年楠默然以对,重又背过身,面对牢墙。
摇曳的火光,将他身影投在墙上,墨黑一片,诡异如鬼魅。
“当年,父皇原本要将她嫁于允单王。”
沉默许久之后,他悠悠地说着,平静得好似在回忆一件很平常的往事。只那幽深冰冷的声音,时刻在提醒听的人,他的心里充满了怨怒。
素素愕然。
她只知慕藉为安抚允单民众情绪,下嫁大公主为允单王妃,却从没想过,这件事背后还隐藏了这样一个辛密故事。
如今听闻之下,细细想来,慕藉此番考量也是不错。嫁一个名满京城的绝色才女,远比一个养在深宫人未识的“大公主”,更具安抚意义。
可最后,为什么是慕绯玥嫁了?
慕年楠忽然放声大笑,“我原以为,她已经足够蠢,却没想到你比她还蠢。”
“什么意思?”素素凝眸。
慕年楠挥了挥手,“不过,蠢人自有蠢人的福气。”
“慕年楠!”素素顿时暴怒,厉声喝止他不知所云的胡言乱语。
“机会只此一次,你可以选择继续发疯,我便从此不再管你。你也可以选择将事实说出来,减少我对你的怨恨。这样,对你至少没有害处。”
这时节,素素反倒恢复平静,从容地说完,扶着采枝的手,在桌旁长凳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