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点头答应。
岂不料,次日一早,未及她们出门,已是听见满街锣鼓喧天的闹轰声。钦差到处张布皇室添丁、普天同庆的榜文。
韦沫凌生了个儿子。
素素面色唰白,脚下踉跄,幸亏采枝扶住她,才没有拌着门槛跌倒。
“娘子。”采枝眉宇间也拢上了愁色。
她虽不知皇室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明争暗斗,可也知道,妃子在皇后之前生子,对皇后而言意味着什么。
素素勉强稳住声音,道一声“没事,走吧。”与采枝相携着出门上了马车。
早前她也曾心存侥幸,如果韦沫凌生的是女儿,她对抗公孙琦晗的胜算就会更大。
可如今……虽然这一成胜算消怠,局势对她变得艰难,终究已是比她预期的最坏结果好了很多。
鼓足勇气,重新踏进敕建颜相国府的大门——裴氏一直不知汝南王府的地契房契已经过户给颜老太,因而始终觉得是寄人篱下。当日颜诺恢复丞相之职,得赐住相国府。颜家上下原皆不欲搬迁,是她执意要住回相国府。最后,颜诺还是选择顺从她的心意。
想来,他对裴氏也是心怀愧疚的吧?身为丈夫,他为妻子做的,真的不多。
颜诺已不在府中。
门上禀告说他四更天就进宫上朝了。
四更天上朝,太早了点!
素素皱眉。她原知慕年枫当不来皇帝,却没想他竟然依赖颜诺到如此程度……而颜诺,竟然尽心尽力到如此程度!
颜诺,终还是在为慕家人效忠。素素笑了笑,前去拜见颜老太。
祖孙俩自是一番泪洒当场的寒暄。只连裴氏对她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不少,让素素觉得很不习惯。
离开颜老太的暖阁,裴氏亲自送素素回非无院。这做派,倒不是她真对素素就贴心至此,只是在宣誓她的“当家大妇”地位。
素素心下失笑。这么些年了,裴氏心里仍结着这个梗,记恨着她。
“母亲。”她小声唤道。
这一次,裴氏倒没有再立时跳脚,对她破口大骂,只是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冷哼。
素素趁她不察,稍微移动脚步,遮住采枝。才又问她:“弟弟可在府中?”
裴氏朝前院瞥了一眼,容色间染上了浓浓的愁绪。
这样一来,素素也不好多问。就此别过裴氏,独与采枝往非无院行去。
待回了非无院,搁下随身行李,立即领采枝去看左厢房。
这两间屋子,为采枝留了整整八年,如今终于是有人住了。
采枝听她介绍着,不由是泪眼婆娑,“娘子,采枝便知,娘子不会忘了采枝。”
“傻丫头。这么好一个姑娘,我怎么舍得忘了你呢?”素素执过采枝双手,暂时抛却烦恼事,领她前前后后查看非无院各处。
墙角两株桃花,开得正盛。
“那时节,我孑然一身入府,人生地不熟,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素素笑说道。
蓦然回首,重忆当年心境,真是恍如隔世。
当时她直以为堂堂颜相国府,但是豪门贵胄,多么的了不得。却没想到,内里竟是如此简朴……
采枝静静地听着,抬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娘子一直身在这深深庭院之中,难怪采枝在外苦寻多时,始终不得见呢。”
“我也一直等着时机,好去找你,却没想,还是在城里遇见你。”素素心笑,缘分这东西,可是真奇妙。
“对了,下午咱们去趟司喜铺子。”素素突然想起一事,便说道。
无论是娉婷的婚礼,还是她自己的婚礼,以及将来采枝的婚礼……都需要色彩喜庆的布料子。
采枝娇羞地点了点头。
司喜的汪掌柜,一如既往的谄媚。殷勤地迎上来,嘘寒问暖。竟不像是买卖关系,而像是老友重聚。
其实他已完全不认得素素,只隐约还认得采枝是贾环佩的人。
但见素素黑纱蒙面的样子,猛然间想到昨天在街上看到他家大少东家怀里抱着的,岂不也正是这样打扮?
嗯……后边跟着跑的小丫头,好像也是眼前这个。
便是说,这二人就是他家大少东家现在的东家。
关系虽然复杂,名称虽然拗口,他也不得不周全应对着。这边先打好关系,万一以后大少东家真被揭穿了,他也好有个求情的由头不是?
正想着,只听内堂珠帘晃动声清脆,一把孤傲的声音冷漠道:“老汪,取五十两银子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宅契
采枝蓦地侧目看去,便看到了她日夜牵记在心的人儿。“严二少爷。”她心下欣喜,惊喜地唤了一声。
严二自也看到了她们。方才还是一副玩世不恭姿态,转眼幻化成谦和温柔之色,敛容作揖道:“姑娘有礼。”
若是单看采枝,他已然记不得她是谁。可采枝身旁站着的素素,打扮之怪异,叫人过目不忘。他是凭素素,才记得与采枝有一面之缘,可他其实已经记得不采枝的名字。
见识了这一番情景,素素眉头端的皱起,稍移两步,将采枝护到身后。
汪掌柜素知自家二少东家的秉性,也见识过素素爱护丫鬟的前例,当下不须她多言,便伸手做请,“二位姑娘楼上雅间请。”
素素点头,执采枝之手,径自步入内堂上到二楼。
“娘子?”采枝不解地唤她。
素素心叹一声“傻姑娘”,却是自责不已,只怪自己受严二表象迷惑,没能早些看透他的本质。如今采枝已经对他上了心,自己又该怎么说他的不好?
她想了想,对采枝道:“瞧你,女孩子家也没个矜持。每次都是你先和他打招呼,可不要叫他轻瞧了你去?”
“喔……”采枝不疑有他,诺诺地点了点头,觉得素素此言十分有理。直道:“多谢娘子提点。”
素素却是眉心紧锁,心思更重。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严二这样的做派,她能一眼看清,难道采枝就看不见?
只不过是被喜爱冲昏了头脑,选择了刻意忽略而已……
该怎么办呢?若是不拆穿严二,只怕采枝吃亏上当。可若是揭露了严二的本质,采枝也会难过……
正想着。汪掌柜叩门而入,携俩伙计呈上诸多最新样式的红绸绫罗。
“二位姑娘尽管挑。”他殷勤地亲自伺候着。
素素点头。示意采枝先挑。
其实,她和娉婷的喜事用布,都有宫中定例的贡品,轻易不可用民间凡品。此番来司喜,最主要还是为了完成采枝的心愿。
采枝挑了两匹大红牡丹缠枝纹绸。一匹烟罗和一匹深红冰瑶锦,这便心满意足了。
素素周身打量她一遍,又加了一匹芙蓉花开的罗纹布。
结账时,却听汪掌柜道:“可是采枝姑娘要归家?”
“汪掌柜说笑。”采枝娇羞地低下头,眼风却瞟向珠帘那里。
素素扭头看了她一眼,抹开唇角笑了笑,低声对汪掌柜道:“汪掌柜仔细言多必失。”
这时节。全城百姓尚在太皇太后国丧举哀之中,言“归家”等事,不合时宜。
汪掌柜明白过来,顿时滞住话头。本是想套近乎。当下吃了瘪不说,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忙长揖到底,求饶。
素素无所谓地笑了笑。带采枝离开铺子。
只不见,汪掌柜擦着脑门子上的汗,未及喘口粗气缓缓心神,便亟不可待地出了后门,颠颠地赶往金玉良缘的铺子去。
这厢二人回府放下布匹,见素素重又戴上帷帽,似要出门。采枝问道:“娘子是要去见慧和义长公主么?”
素素摇头。太皇太后的国丧临时横插一脚,使娉婷的婚期延后七日,也使她能赶上娉婷婚礼。但与此同,她也就不能现在去就去见娉婷。
“我去前院看看公子。”
已经三月的日子,再过几日,春闱便将如期举行。
初卫潜心温习功课,临窗读书,专心致志。素素在门外等了一盏茶的工夫,他仍是未发觉。
素素心下欣慰,面上便流露出赞许之色,安静地等着他。
初卫温习过整本《中庸》,合上书页,已是日挂西山。素素这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谁在……大姐!”初卫惘然抬头,待看见窗外站的是素素,不由惊喜。“大姐何时回来的?怎不提前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小弟好去接你。”
熟络地招呼素素就着长廊并肩坐下。嘘寒问暖,关心素素旅途是否顺利,却是绝口不提与慕彻见面的结果。
素素笑了笑,“一切都好。”
突然之间,姐弟二人之间,似乎已无话可说。
初卫尴尬地笑着,抬眼注视夕阳西下。
素素面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安静地陪她坐着。
许久之后,初卫忽然幽幽地道:“不日便是老楚王爷的生忌,大姐可愿随我同去楚王府吊唁?”
三月初五,乃是慕彻的生辰。如今对外而言,便是“生忌”之日。
作为慕年楠的亲密好友,于情于理,初卫都需过府吊唁。而他有此一问,便是试探素素,是否已经彻底放下慕彻。
素素唇角微扬,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