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年楠闻言,蓦然回过身。盯着素素的黑纱看了许久,唇角嗫喏,始终一言不发。
素素也不着急,就这样耐心地等着。等待,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向她俯首投降。
“父皇的眼光,果然不错。”半晌之久,慕年楠忽然另提话头。
素素抿了抿唇角,漠漠然浅笑。慕藉的眼光的确独到,这是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的。可她却更清楚,这句隐晦的反衬“赞美”,对她而言,便是这一切磨难的始源。
慕年楠一撩长摆,雍容大气地在素素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盏茶,悠闲地啜饮。
“她的事,你有兴趣知道?”
一盏热茶下肚,他才又换上一副悠哉神色,戏谑地问素素。
素素摇头。
单纯只与韦沫凌有关的事,她一点也没兴趣知道。她想知道,其中有哪些事,牵扯到她。
慕年楠扬起唇角笑了笑,丹眸半眯。
竟是难道一见的倜傥帅气。
皇室韵致,果然非凡!
素素心下暗自感叹,撇开了脸。若是慕藉看到他苦心安排了完美局面,最后他的儿子们仍是走到了手足相残的局面,会是怎样的心情?
“逝者已矣。”慕年楠怅然道:“我只告诉你,为她涉足天牢之地,你不值得。”
逝者已矣。
好一个逝者已矣!
纵然身前有再多的恩怨隔阂,随着当事人的意外离世,这些浓墨重彩的笔画,也总会有一一淡去的一天。
素素漆黑眸子凝聚。
她来此,只有极小一部分是为韦沫凌,而更多的是为她自己。她在等慕年楠下文。
慕年楠却似乎不欲多说,撂下茶盏,漠然道:“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
“你可以认为我是某些人派来的说客,但我不是。”素素平静地说着,施施然取出两只茶杯,为她自己和采枝各斟了杯茶。
慕年楠闻言,骤然抬眼,看向素素,似要将她看穿看透。
方才他的确认为,是公孙琦晗和慕年枫派她来此,套他的话。
素素泰然相对。
“如果你是因为坏事做太多,而想不起先从哪件事开始说,那么,不妨由我来问,你来回答。”
只有这样,她才能快速获得自己想知道的结果。
慕年楠摊手,表示接受素素的提议。可他心里却对她给他的评价“坏事做太多”颇不以为然。
“我原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几次三番祸害我?”素素直截了当问道。
“你说话总是这么直接,我欣赏你的性格。”慕年楠笑吟吟地说了句题外话,才正色道:“企图利用你的人,何止我一个?你与他们又有何冤仇?”
便是说,被人利用,问题不在利用她的人,而在与她自己。
素素冷笑,“你们就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就那么好欺负?”
慕年楠却似被她的话戳中了笑穴,不由放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欢快之意。仿佛素素刚才说了一个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素素皱眉。
仔细回想她一直以来的行事,有哪一点让人觉得好欺负,好利用了?
完全没有啊……
慕年楠渐渐收住笑声,敛容,正视素素。
而素素却看透了,也恍然大悟。
看看这些想算计她的人,皇帝、太后、妃子、皇子……都是皇室中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天家人。
他们想要利用一个小小的臣女,行事之前还会考虑这个臣女是否是无辜的局外人?还会管这个臣女是不是软柿子,好不好欺负?
大概,在他们的意识里,只要是他们想走的路,即便脚下是最坚硬的石头,也该乖乖自行砌成青石板砖,为他们铺路吧?
自以为是的皇家人!素素哂然冷笑。
“不过,我们都错了,不是么?”慕年楠亦平声静气地反问素素。
他们错就错在,低估了素素。
素素的顽强和坚决,是他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这么一个纤弱的女子,却总是在抵抗强大的命运的安排。而他们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了什么?
若说是因为她已有心上人,可她的心上人已经死了。若是为了别的……却又从未听说她有什么别的追求。
而另一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宝座的诱惑。
金册凤印在手,是多少天下女子梦寐以求却不可企及的荣耀!
对她而言,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她却从不屑一顾!
这个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慕年楠满目悬疑地看着素素。
☆、第一百八十八章 起因
回颜府认亲这件事,原不是她的意愿。这是在她重生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她根本就没有办法阻止。
素素仍然笑得从容,“那是我的亲人,我为何不认?”
若非如此,她又岂会甘心承受一直以来因身份而受到的迫害?
而采枝却是深深皱起眉头。
从前她不知道素素原本不是出生在颜家。她对颜家人的第一印象,便是那年秋天,裴氏诬陷素素“不贞静”,以及颜老太威严中略显凶悍的怒容。
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家庭,娘子为何要回来?这也是她想问的。
素素不想解释那么多。因为有些问题根本就解释不清楚,比如她的穿越,她的重生,还有这个莫名其妙 存在的时空和这里面活生生的人。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你仔细考虑,想好了再回答。”素素漠然转向慕年楠道。
慕年楠摊手,示意她尽管问。
素素斟酌片刻后,概括道:“一个女人,把一个男人害到家庭支离破碎,而这个女人最终也落魄不堪,这时候,这个男人出于什么目的,反而会帮助这个女人保全性命?”
即便两世相隔,慕年楠还是慕年楠,他的思维,也还是他的思维。所以,面对同一件事,他的想法,也还是会相同。
“爱极,或是恨极。”慕年楠不假思索回道。说完,静静地看着素素,似在等她后文。
素素蓦然转头,与采枝四目相对,眼中皆是震惊不已。她们万万不曾料到,慕年楠给出的,会是这样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便是他潜意识里的想法……再联系之前采枝所言……所以,前世里慕年楠该是爱颜亦欢的吧?
的确,无论是白魅版风情万种的颜亦欢。还是洛欢版清澈无辜的颜亦欢,都有足够强大的魅力,让世间男子纷纷为之倾倒,追随不息。
素素哂然自嘲地笑了笑。
她穿越时空继承了如此有魅力的一具躯体,可她的魅力光环却不止是零,而是个负值……真是失败啊!
收敛心绪,再看眼前的慕年楠,竟然有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也许,他走到今天地步,也是被无可奈何的现实逼迫的吧?
回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他抓过她手里的荷包。凑在鼻尖轻嗅。嬉皮笑脸地调侃道:“似有若无幽幽香”。
之后被慕绯玥揪着耳朵拉走,他也是哇哇大叫,半分没有其他皇子的稳重端正之色。
那一年,她十二岁。他也十二岁。
她被推在两国之争的风口浪尖上时,他还是个受父母胞姐庇佑的玩世劣少。
若非慕绯玥替韦沫凌远嫁允单之事对他造成打击,想来,他会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成为一个快乐的花花纨绔……
“出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素素心下突然冒出一个冒险的想法。
慕年楠眉头挑了一挑。
夺位之战,失败者,除了被斩首,还会有其他结局?纵然公孙琦晗曾允诺。只要他交出解药,就放他一条生路,他亦不信他们母子会轻易放过他。
而事实上,生死之事,他也已经看开。否则。他岂能在这天牢之中,仍安享一日三餐,悠闲度日?
这个问题,他无法作答,便选择沉默以对。
素素撂下茶盏,幽幽道:“二哥请命去守皇陵。”
皇陵虽苦寒,却是最安全的所在。
“二哥……”慕年楠默默念着,摇了摇头,苦笑,“他们连二哥那样的人也容不下了么?”
慕年柏的宽厚谦和,温恬中庸,是人人都有目共睹的。
这样一个人,若是假以时日,定可成为一个年高德劭的中正长者。
每一个有威望有底蕴的家族,皆离不开这样一个主持公道的人。容不下这样一个人的家族,也就是子孙不肖,即将走向灭亡的落魄家族。
慕年楠的苦笑,与曾经慕年柏的苦笑,如出一辙。
素素却不想对慕家的运势作任何评价。因为她知道,慕年柏远走他乡,并非公孙琦晗和慕年枫容不下他,而是他看不惯京中发生的一切。
慕年柏自请去皇陵,是为守祖宗陵寝之安,为慕家子孙的不孝之行赎罪。
思及此,素素不由又是哂笑。
——其实,慕家人是很团结的,慕家人的家族荣誉感很强烈,不是么?
内斗归内斗,一旦对外,却是个个都在极力维护慕氏皇族的利益。
无怪乎,大昭朝绵延三百多年,即便积垢沉重,皇族之位却仍固若金汤。三百年间从不曾有试图篡权的外戚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