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挺直了背,严肃认真地回话:“蒙皇阿玛恩典。方才已经去瞧过了。请皇额娘恕罪,儿子本该先来看您。只是因听说出了事才先去见她。额娘能得轻罚,必是皇额娘也发下了恩典,儿子怎能不感激呢。儿子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都是您在照看,儿子才能全心全意地为朝廷立功。当中的苦心儿子是明白的。儿子对不起宸额娘。对不起小八,还请皇额娘周全。儿子并非无礼,实是不敢去见。”
他不去见。一方面是为了避祸,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苏赫诡言多辩。
这次海兰珠伤了脸,虽是嘴上不说,事后却对孟古青很有意见,因想着若是小八不送玉露水便不会被人趁虚而入。送玉露水的主意一定出自于孟古青。于此虽然只是联想,她却已经笃定了。虽然事情解决了。但她对孟古青的反感却不能消除。
苏赫多添些花言巧语,就能使海兰珠深信不疑。
福临知道这样的局面不便出头,总要借着他人才好行事。他要做知进退的好儿子,专把那霸道的事留给小八去做。小八必会护着孟古青,到时候和海兰珠只会越掐越厉害,皇太极也会不满。
他要让他们看到小八是忤逆的,而他却是孝顺的。
示弱是他向来的策略,他毫无意外的选择先迷惑哲哲。
哲哲只要瞧着他的伤便不忍心责怪什么了。叹气道:“你又不在宫中,有什么罪呢。只是你额娘不肯息心,总也……”
福临突然膝行爬得更近了,拦住了她的话:“皇额娘,说来都是儿子不好。是我不够孝顺,是我不够长进,如果不是我不够优秀,额娘便不须嫉妒宸额娘,不须嫉妒小八。皇阿玛待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
他欲言又止,哲哲却颇知皇太极处事不公。心想庄嫔对海兰珠下手也是被迫得狠了,对他又多了一分同情:“别总是跪着,伤口没好要好生养着,快起来吧。”
福临听得话意知道已经拿住了哲哲,心头一喜,又说:“儿子本想到毓庆宫外磕个头,既这么着,就在这儿拜过了吧。皇额娘总是体谅儿子,这番恩情,是儿子的福气。”
他卖乖成功,再同哲哲聊了一会儿。磨蹭着想探望孟古青。但始终不见侧屋有动静。
正有些难过,外边倒来了人。福临听到花盆底达达笃笃的有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很像是诺敏。心里积了火,扳过身子向外瞧。
诺敏穿着樱桃红的绞金丝对襟薄裙,小两把头上别着白玉簪,看上去俏皮可爱。只是嗔怒地皱眉,走得很急。竟是头一个。
后面的是娜木钟还有谨妃和佟嫔。
她们都是长辈,却被诺敏赶到前边去了,也都不怎么高兴。因进了院,谨妃和佟嫔站下了等着传见,娜木钟和诺敏先后闯了进来。
娜木钟今儿穿着莺嘴黄梅花缠枝滚金边薄裙,艳丽至极,头上的鸡血红点翠攒珠簪也比往常大了一半,俨然又回到贵妃的品级了。
福临看得呆了一呆,心想皇太极的旨还没有这么快,怎么现在便打扮好了?
哲哲也很不悦,轻笑道:“妹妹这是得了喜事了。倒还想着本宫。”
娜木钟怀里抱着滴答走着的洋钟,那洋钟像是一座小房子,金字顶,上窄下宽不太好拿,但却是极漂亮的,金光闪闪而且逢整点时便会当当当地流出一段音乐。娜木钟笑说内务府送了许多好东西,她挑了这个想送给福临,贺封贝子,所以一大早便去了颐和轩,谁知诺敏见了礼物却恼了。
“钟”意通“终”,谁会喜欢。这根本是有意的羞辱人,福临极快地反应过来了。笑着见了礼说:“多谢端额娘的厚意,儿子实不敢当。这样的好物想必博果尔也是喜欢的,您不如留下,若他不要,儿子再愧领吧。”
娜木钟的脸色变得不好看。福临这张嘴比从前可是圆滑多了。明褒暗贬。宫里见风使舵地巴结她,可是皇太极的旨意到底没有正式下来,她穿着贵妃的饰物招摇终是不妥的。而且福临这么说,她只能收回礼物。
福临看她不再坚持,又一笑:“诺敏的意思原是跟儿子一样的,只是她还小说不明白,您别见怪。”
娜木钟只得笑笑,把那洋钟放在桌上。心想这次博果尔也有立功,肯定也要封贝子,神气什么。
哲哲看着那钟很不舒服,但也依礼赐了座。又叫进谨妃和佟嫔。
福临一见谨妃,立刻便垂手肃立,待近了又行跪礼。惹得旁人夸他。诺敏虽然不高兴,但为着福临的面子也跟着一道这样做,二人成了孝子贤媳。
娜木钟在一旁笑:“福临也是好福气,有两位额娘疼着,在这宫里,也只有太子和他一样。”
福临明白这是陷阱,不敢轻易接话,扫一眼见哲哲脸色未变才说:“儿子怎敢和太子相比,多得些教诲也是儿子的福气。额娘们待儿子是一样的心,儿子自然也是一样的。”
娜木钟不好再说,心里憋着火,伸手抚桌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留长了的指甲刮出烦人的噪音,听到的都皱起了眉。
福临拿眼神请示哲哲,看准许他离开便跪安携带诺敏出来。诺敏刚离了清宁宫便急着问庄嫔怎样了。除了被降位还有没有旁的事,有没有又说了些什么。福临见她这么怕被连累便起了意吓她,说要将她一并处置。
诺敏惊吓地说:“不关我的事,若不是乌云珠教我,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福临越发心寒了,想起乌云珠早有先见之明,坚信是诺敏嫁祸于人。他想着大局,笑着搂住她身子:“爷刚才是说笑的,这事已经平定了,现在不好再提。等日后再发落她也不迟。如今我把她打发到寿安定宫里陪额娘念经,这便是替你受苦了。你的心思爷明白,爷怎么会疑心是你,实是许久不见了心中想念,开个玩笑却教你当了真。是不是吓着了,若不解气就打我几下吧。”
福临抬着她的手便向自己脸上扫,诺敏倒不好意思了,女人总是喜欢甜言蜜语,他的做法在一点点减轻她的厌恶感:“既这么说倒是妾身小气,罢了,看在爷荣归的份上,我就不理会她了。”诺敏作为儿媳的确应当经常在庄嫔跟前侍奉,不过她是吃不得苦的,有人替她自是极好。
她爱的是荣华富贵,福临升了贝子,她自然得多要些好处,也乐得顺从他。
福临瞧她的气色变得缓和,暗暗吁口气,心想千万别被诺敏发现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养胎,若是那样,这孩子定然保不住了。
第三百一八章 保住孩子!
福临一心想着儿子,他已笃定是男孩。因心中喜悦,眼中泛着泪光。诺敏再说些什么,他却听不到。
诺敏叫了几声,见他不应便伸手去拍他心口,福临身子一颤,倒把她吓住了,急着说:“爷没事吧?”
福临摇头,拥着问她要什么。
诺敏嫌热,扭了扭撤出身子来:“妾身是说写封信给玛嬷报喜,还有,咱们是不是送点银子去。升了贝子总要表示一下吧。”
福临低头看她,冷笑着想这是经过指点的,变着法儿地向他要钱。他若是不给就变成了不孝。压着火气道:“现在还不知道能有多少赏银,等到了我便给你。只是我身边也要留一些。你不要急,总会有的。”他很怕她再像上回那样直接去要,那就太丢脸了。
“那是应该的。”现在银子还没有到手,诺敏自是客气的。等到了便不是这样了。上回的打赌的两千两是福临用白里送的金镯搪塞过了,她不想再被骗第二次。
福临也明白她的心意,想着到时候再说。辞别她之后看了看天色,惋惜都在闲事上耽搁了。想着苏赫有些忐忑。
突然间,有人在肩上一拍,他便回了头。
正是苏赫。苏赫眸光晶莹,皮相越发得好了,一笑道:“奴才给贝子爷请安,给您道喜了。”
福临亦弯起弧度:“从兄客气,我正想找你呢。”
苏赫点头,又因听福临说清宁宫里有客在便不敢进去请安,只是请苏布达记得他来过便是了。之后退出来,福临见他老道自在,打趣道:“倒真像个阿哥了,比我们还要孝顺。”
苏赫毫不脸红地笑着应了:“我倒真想有这等福气呢。但奴才终是奴才。主子赏脸罢了。昨儿托太子的福奴才就没来清宁宫,今儿再不来就不成样子了。”他攀着海兰珠大树遮荫怎舍得撒手,到哲哲这儿来也是要卖个乖,汇报一下海兰珠的伤情以示自己不是偷懒而是有事在忙。
为了讨海兰珠喜欢,他不介意做孝子,倘若海兰珠一时高兴真收了他做义子,那便是飞黄腾达了。
福临听这样说便知晓了用意,抬手拍拍他的肩:“既是这样,皇阿玛那儿你也要去报一声,才显得你孝顺。”
还没呢。苏赫知道今儿乾清宫摆庆功宴。他是故意没去留在关睢宫伺候海兰珠。说是伺候,其实近身的活儿都是侍女去做,他不过做些闲事。装装样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