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就让始皇帝对仙道着了迷,白天里想着求仙祭神,夜里做梦也要梦到长生不死。后宫妃嫔也纷纷效仿,希望借此笼络皇恩。一时间,皇宫被徐福搞的乌烟瘴气。
父皇迷信鬼神的年头不算短,宫中的白白养着的炼药方士绝不在少数。只是,能如此兴风作浪而不触怒皇威的,徐福还是头一人。
骊山皇宴前夕,赵高身为中车府令,照例到各宫中清点车马人数。走到祈年宫,赵高甩甩拂尘请了个安,恭声道:“三日后仲夏皇宴,小臣不知公子要带几乘车马随行,还请示下。”
扶苏不答,只问:“徐福带几乘?”
赵高翻阅手中的竹卷,不禁微微一笑:“回公子,徐仙人有百乘车马随行。”
扶苏神色一变,“按身份,父皇是万乘之尊,李斯、蒙恬之辈也不过五百乘。徐福小小一介方士,二十乘足矣!”
徐福是由赵高举荐,两人暗地里勾结,同气连枝,扶苏这话由赵高听来甚为刺耳。他嘴角的笑逐渐消弭,语气转冷:“公子说的是呢,臣这就命人改。”
一旁奉茶的青茗见两人表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已是波涛汹涌。扶苏似乎是因徐福才对赵高不满,实则是两人多次政见相左,彼此之间早有成见。青茗跟随扶苏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实情,她直挺挺地捧茶立着,大气也不敢出。
赵高嗤笑着抖了抖拂尘:“公子若无异议,臣就为您备上百乘可好?”
扶苏依旧不答,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赵中车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应该自有分寸。”说罢,击掌叫青茗送客。
赵高躬身”诺“了一句,用极恭敬的口吻说:“臣告辞。”
赵高走出祈年宫不愿,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转身对送行的青茗说道:“正如扶苏公子所言,臣为陛下效力多年,知道分寸。所以祈年宫中有不干净的人和事,臣也不怕僭越,一并替公子代办了。”
青茗眉头一紧,问:“奴婢愚钝,不懂赵中车的意思。”
赵高意味深长地笑道:“姑娘回去告诉公子,有空不妨去审刑院里瞧一瞧。”
审刑院是犯错宫人们的受难地,那里偏僻幽暗,终日有凄厉的哭声响彻院内。附近常年人迹罕至,哪怕是在办事的必经之路上,人们也会选择绕道而行。
青茗参不透赵高所指,暂时瞒着扶苏,遣了一名小宫女去审刑院打听。小宫女归来后嘤嘤嗡嗡地掩面哭着,说绯兰被投入阴暗的柴房里,叫人割去了十指。
青茗听着,眼前仿佛看见绯兰受刑时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受不住到帐后吐了一场。
事毕,她担心扶苏为绯兰伤怀,嘱咐小宫女:“皇宴将近,大好的日子,这等晦事不要告诉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喇叭:女主没有掉线啊喂~感情线马上展开啊喂~
☆、骊山语罢清霄半
经历过那一番隐晦的交锋,赵高对扶苏的厌恶更甚一重。他仗着始皇宠信、又有徐福的关系加持,越发不可一世。扶苏不喜欢与人交恶,平日里只管做好本分,对旁的事情极少用心。何况扶苏只当赵高是一名卑微的内臣,从未把他放在心上。
事实上一方越是不屑,另一方越是气愤,日子久了,睚眦之恨也渐渐生成嫌隙。
**
七月间,天将流火。天下一统后的首次大宴终于在宛宁期盼下来临。
事实上,她心心念念的皇宴远没有想的那样有趣。
碍于身份,宛宁坐的位置离王座极远,根本看不清始皇帝的相貌,更看不清舞榭上精彩绝伦的表演。
乐师轻重有节地敲击着磬和编钟,奏出沉闷的音乐。父兄只顾着和大臣权贵们推杯换盏,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宛宁悻悻地坐在角落里喝酒,宴上的歌舞声、欢笑声都离她渐远,她一门心思吃着桌上的饭菜、喝着青铜爵里的黄酒,唯有疏疏虫鸣留在耳畔。
云意在侧劝道:“小姐的身子刚好利索,少喝些酒吧。”说着,叫人撤下了桌案上的酒爵,换上一碗清甜的白梨水。
连最后一点兴趣都被剥夺了,宛宁叹口气,百无聊赖地瘫坐着。
云意看出她的心思,一语道破:“小姐要是乏了,不如去汤泉宫里泡泡温泉。骊山的温泉是出了名的好,对缓解小姐的积年体虚极有裨益。”
宛宁抻动腰肢,坐得太久,周身的筋骨几乎打了结。她点头不已,“我这就走?”
云意按住她肩头,道:“奴婢派人去请示丞相,稍后随小姐同去。”
宛宁摆摆手:“你就别去了,你看父亲正忙着和别人议事呢,一时半会插不进话。再说,你最好是留在这里把风,等宴会快结束了,速去通知我。”
云意略一思索,头一次纵容了小姐不合礼数的要求。
云意简单的指了路,宛宁在夜色掩映下疾走。好在骊山上只有一处简朴的行宫,构造并不如丞相府复杂,宛宁很快顺着大道找到了汤泉宫。
此时皇宴上玩闹得正欢,楚夫人领着舞姬跳了一支甩袖舞。
舞姬们个个肩若削成、腰若束素,随着悠扬的磬声手起袖落,袖口上缀着的缨络形似玉兰,广袖所及之处,在天际划出一道道白虹,宛若秋风卷起落英。羌人擅长歌舞,楚夫人是羌族佳丽中的佼佼者,只见她足若莲踏,其舞姿之优仿佛花仙下凡。在座的人无不为此拍手叫好。
扶苏和四公子君华坐在一处观舞。扶苏酒过三巡,已是稍有醉意,颧骨处洒了淡淡一层红晕。许久没畅快淋漓地喝过酒,乍一闻酒香,脱俗如他竟也自持不下,耐不住贪杯。
四公子君华生性不羁,在宫中时常惹出风流秽事,是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因此不得始皇和众兄弟喜爱。他见扶苏醉意微醺,不由得起了顽劣之心。
君华从一排坛子里挑了一坛酒力最劲的“三春桃”,斟满一樽,拍拍扶苏肩膀:“王兄再喝一杯!”
扶苏脑中清明,断然拒绝道:“我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了。”
君华面有不悦,将酒坛子在桌上一掷,不防碰倒了铜樽,酒水淋漓洒了扶苏一身。扶苏霍然起身,君华忙找了汗巾替他擦擦,问道:“王兄,怎么样?不碍事吧?”
扶苏低头看看,三春桃特有的绯色酒糟粘在白衣上,下摆染上点点朱砂,酒渍渗透身上的绫罗,茵开一团隐绰模糊的红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失仪,他面有难色:“无妨!我暂且退席,去汤泉宫更衣。”
君华过意不去,亲自派宫女跟了去。
合宫佳丽都聚在骊山皇宴上,汤泉宫四下无人,当值的宫女都不知跑去哪里偷懒了。宛宁反倒乐得自在,惬意地倚在一块雕龙纹凤的云石上,天地间静默安然,耳畔唯有潺潺的水声。温泉水流不息,击打在壁沿上宛如玉石相撞,铮琮悦耳。偌大的池水里,寻不见一丝杂质,好似一碗缓缓流动的羊脂。
温热的水汽蒸腾上涌,宛宁脸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歇息够了,估摸着一会儿梳妆还要花些时间,宛宁从池水中站起来,刚想朝着岸上渡去,却听见不远处的树影下传来槖槖的靴声。
她登时捂紧了全湿的衣领,只听声音由远及近,错落有致,居然不止一人!
“公子去里面换上新衣吧。”
“也好,你们在宫外候着就是。”是一名青年男子的声音。
接着,其余的脚步声在殿外戛然而止,独剩一串沉稳的步伐渐渐逼近。
战栗的恐惧急流过全身,宛宁一步步退回到池水深处,只露了肩膀和脑袋在水上。她未上灯,汤泉宫里漆黑一片,唯有清灵的水影打在屋顶。她只好暗暗祈祷进来的人千万不要点灯。
可是,上天根本没有把她的祷告当一回事,面前的烛台渐次被点亮,那人从层层叠叠的珠帘后走来,步履款款。宛宁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怦怦乱跳,壮着胆子叫道:“别过来!”
他踟蹰片刻,最终还是停下,眼睛在水磨石的地面上来回扫着,始终没有抬头向池中看一眼。“你是什么人?”他衣服上泼了酒,小臂处搭着一件滚金边绀紫长衫,一看便知道是来更衣的。
宛宁一见是扶苏,防备松懈了三分。“是我,李桓的小妹。”
扶苏“嗯”了一声,知趣地转过头去。
宛宁看他为人还算本分,竟不像初见时那样招人厌了,便放开手脚向池边挪,嘴上念叨着:“我这就上去,你可不准回头!”
扶苏酒意未消,耳根还泛着微红,宛宁以为他窘了,吃吃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竟然比我还害羞……”说完又觉着这话里带了些许撩拨意味,连忙住了口,伸手去拾岸上的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