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盯着帷上黑色的重影,见始皇帝翻了个身。“朕在考量扶苏的婚事。”
赵高指甲掐进掌心,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他旋即回道:“扶苏公子尚且年轻,不着急娶妻。”
床上的人略静了一会儿,又道:“朕那几个年过十七的儿子都娶了妻,就连不争气的君华也娶了侧夫人,唯独扶苏……朕反复思量,犹豫了几次都没能定下来。”
赵高掂量着陛下的话,这意思,就是陛下想听听他的意见了。
“老奴想,朝中几位将军家都有适龄的姑娘未嫁,想必是在等着陛下金口赐婚呢!”
始皇帝立即回绝道:“那几个都不大合适。对了,赵高,你看……李斯的独女如何?”
赵高心里“哎呦”一声,眼睛鼻子都愁成一团。“回陛下,老奴听闻李丞相家那位体弱多病,天天拿参汤吊着一条命!陛下您想啊,扶苏公子要是娶了那样的夫人……”
始皇帝道:“上次北巡出行,朕看着她还算康健。”
赵高心下一横,继续道:“陛下可不能只看表面,要知道她在丞相府里卧病多年,最严重的时候,半年都离不了床。李丞相每每提起这事,就是一把老泪啊!”
他添油加醋地说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始皇帝沉吟一阵,扶苏是最合他心意的继承人,的确应该娶一位体健的夫人。
“嗯,朕再做另外打算。”
赵高从寝殿退出来,殿内的胡毯沙沙作响,像是一步步踩在针毡上。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宫廷诡谲复杂,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逼不得已的时候,只能牺牲了别人来为自己铺出一片坦途。他心里惴惴,默默向宛宁道歉,有了他今晚这几句话,恐怕她和扶苏的婚事就此告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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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扶苏带着剧烈的头痛醒来。
昨夜饮酒过多,导致宿醉,离开丞相府时已经神识混乱,他记不起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只依稀记得相府门前的夜风微冷。月凉如水,似乎有什么暧昧而绮丽的琐事被掷在回忆里,掺着迷人的酒香,让人拾不起来。
贴身的青茗捧了热气腾腾的铜釜来,伺候扶苏起床。扶苏仓促梳洗之后,乘车往望夷宫的方向赶。
今天是月初,他照例要去考校幼弟胡亥的功课。这份差事做了三年,一直雷打不动,纵使今天头痛欲裂,也不能因此耽搁了。
在望夷宫门口下了车,仲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扶苏脸上。他头痛稍缓,敞开双臂让宫女帮忙整理佩绶和冠帽。
青茗把一切打理妥当,又从车里取了一件黑金的官袍。扶苏顺势穿好,袖臂上两条四爪金龙口含金珠,栩栩如生。金龙被绣在墨色的袍子上,更显得威严慑人。
秦人尚黑,把黑色看作最高贵、最尊崇的王者之色,扶苏反而更喜穿白色。他嫌弃黑色死气呆板,若非今日要来见幼弟,他是极其不愿穿黑衣的。
既然是考校功课,就要摆出老成的样子,不然,幼弟顽劣,稍有松懈就镇不住他的性子。
小公子胡亥正在望夷宫里和宫女们玩骨牌。宫女们为逗小公子开心,只好步步退让。他连赢了三把,正玩得兴起,听殿外有人向扶苏请安,手上的骨牌一松,脆声掉在地上。
宫女们手疾眼快地拾掇了骨牌,领着小公子的手向殿外走。
“胡亥见过王兄。”胡亥约摸七八岁的年纪,头上扎着一只歪辫,圆溜溜的眼睛不时左右乱瞟,透着招人喜欢的灵气。
扶苏头痛不支,未说“免礼”,先寻了一处坐下。“上月让你背的书,可都背过了?”
胡亥抬头,发现扶苏今天眉头微皱,不知道是醉酒头痛的缘故,还以为是自己犯了错。他粉团似的小手揪着腰绶绫子,答道:“都背过了。”
扶苏一只手握拳枕在额角上,双眼微闭,重重咳了一声,有不怒自威的君王气势。
胡亥挺直小身板,站在大殿中央一句句背起书文。
等到一口气背完了,扶苏还是支着头不言不语。胡亥壮着胆子拉了拉王兄的衣角,扶苏垂在膝间的两块玉玦相撞,发出铮铮悦耳的响动。
胡亥想,都说“君子如玉,举世无双”,大概说的就是王兄吧。他知道王兄在朝臣们中间口碑甚高。胡亥不禁纳闷,王兄待人宽厚,兄友弟恭,怎么偏对我一人严苛……
莫非……王兄讨厌我?
扶苏揉揉眼睛,见胡亥一脸稚气地望着自己,方才不适得厉害,竟然一合眼睡过去了。他揉揉胡亥的小脑袋,替他理干净额发。胡亥粉团似的小脸上荡漾着少不经事的笑容。
幼弟天真可爱、心思单纯,他还未长大,不曾体会过成人之后的千般为难。扶苏看在眼里,禁不住吐出一句:“甚好。”
胡亥鲜少受到几位哥哥的夸赞,由于年龄太小,哥哥们结伴出行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落下他。他好几次他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却看到哥哥们早跑得没了影子。
今天这几篇文章背得磕磕巴巴,他做好了要挨骂的准备,想不到扶苏居然破天荒地赞了他一回。
胡亥喜不自胜,白藕似的小手合掌轻拍:“谢谢王兄。”
扶苏温和一笑,随手抓起一卷书,为胡亥布置下月的课业。
胡亥把玩着哥哥腰间的玉玦,莞尔道:“王兄下月不必再来了,父皇说我到了该入书房的年纪,已经为我找好一位老师。”
扶苏放下书卷,继续揉着作痛的额角,他在胡亥这个年纪,已经拜了蒙恬将军为师,如今胡亥日渐长大,的确该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臣子来管教了。
他轻声道:“也好,父皇选中的谁?”
胡亥眯着一双笑眼,朗声答道:“中车府令,赵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中车府令:古代执掌乘舆的内官,秦朝凡是官名前加一个“中”字的,都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不受内官、外官身份限制的。(赵高应该是最出名的中车府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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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没把胡亥当过坏人,相反还挺同情他的。
虽然说胡亥只想着及时行乐,最后把大秦江山搞的乌烟瘴气,但是他还只是个孩子,直到登基做了秦二世,也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秦朝最后的覆灭,要怪也应该怪李斯对权势的贪恋,还有赵高的错误导向吧。
那啥,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秦始皇要选赵高当胡亥的老师。。。赵高才能再高也是内官= =b
另外我去补了几集《秦时明月》,233~秦时里边扶苏简直跟嬴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还有李斯,人到中年了肿么可以那么帅(ps:我一向对有小胡子的男银没有抵抗力)……
咳咳,跑题了,这章是突然加出来的,艾玛,差点把胡亥和扶苏写成兄弟向= =b我面壁去,这是BG啊BG!
☆、妒海生波
天气一日日地暖和起来,进来日子平淡,宫内外俱无大事发生。这样一来,宛宁没了入宫的机会,见不着扶苏,她只能苦苦守着那点零星回忆过日子。
暖春的风吹开了枝头的花骨朵,也吹开了她思春的心。
以前在现代,她并不是没遇见过让她心动的男生,只是,能让她日思夜想挂在心尖儿上的,扶苏还是第一个。
宛宁吃过午膳,嘴里淡得厉害,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厨娘做过的小点心。点心共有十余样,每样内陷里掺了不同花瓣捣成的花泥,一口咬下去香糯软滑,吃完后唇齿留香。
越想就越是惦记,肚子里一时闹起了馋虫。宛宁高声唤道:“月容,去给我拿些花泥点心来。”
“月容?月容?月容?”
连叫了三声,不见有人回应。宛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月容!”
外间,月容听见动静掀帘而入,笑的有些心虚:“小姐想吃什么点心?”
近来,这丫头得了空就望着窗户外头出神。有时候含笑而视,看着看着就窃窃自语,有时候看得久了,两条眉毛纠到一起,眼角快要挤出泪来。
宛宁看出了些端倪。每当她对扶苏想入非非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患得患失的花痴表情。
——该不会是这丫头思春了吧。
宛宁上下打量着月容,想道,她性子古怪,做事又挑剔,平时也没见她什么事上过心,更没有哪个男仆和她玩得来。
就算是思春,她又能思谁的春?
月容见小姐沉着脸不答,复又问道:“小姐吃什么点心?是甜的还是咸的?牛乳的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