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大喝:“何人敢挡我的去路?”
语气之中,多少有些外强中干的意思。
江四九目眦尽裂,怒喝道:“曹昂何在?子修何在?”
曹操仿佛此时才认出她来,以他的身份,他本可以不理她的,但她的话让他想起了他的儿子。
他那孝顺的、忠厚的、英武的儿子曹昂曹子修。
那把绝影让给了自己,至今还陷在敌阵中苦苦支撑的爱子!
也许此役过后,便再也见不着他了。
听到她问话的一瞬间,他心中不知道是后悔,还是惭怍抑或伤痛,完全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地向后一指:“他在南城!”
马儿旋风吹过一般,倏忽不见。
“貂蝉”芳踪忽杳,只留下一个怒目而视的艳影和一地的尘埃而已。
曹操重新策马,再不回头。
江四九已经红了眼。
这个时候,除了以命换命你死我活决一死战之外,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不管前面是绝路还是死路,总要先杀出一条血路来!
她连人带马,冲入敌阵,一路向南!
三天来在马背上睡睡醒醒的日子,似乎对她的精神没有丝毫的影响。
她的韧劲已在此役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且,她也不再说话,保留着体内每一点精气,绝不让它有丝毫的浪费。
在不停的斩杀之中,她的脸容却依然保持着镇定——尽管内心的烈焰已经几乎烧融了她的身心。
她头一次在生死决战之时,内心没有因为死亡的威胁而恐惧。
但她的确仍在恐惧、惊悸。
只是这不是因为死亡,而是因为那不可预测的未来!
恐惧使她动得更快!
血飞溅。
哀声连天。
但她已看不到、听不见。
她剩下的只有手的动作。
枪如闪电,刺中每一个敢挡在她身前的敌人。
或者刺中无意中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她要去南门。
枪身呼啸,带起一股摧毁一切、粉碎一切般的旋风,卷向所有的人。
她只有攻,没有守!
攻即是守。
她仿佛在借无尽的杀戮消除内心强烈的不安感。
她杀散、杀退、杀死!
人群终于“散去”。
黑红的烟直上云霄,似乎永远也没有烧尽的时候。
枪尖的血槽内,鲜血迅速流尽。
马蹄踩踏着敌人的尸体与鲜血,她的身上,也已有了三处不轻不重的伤。
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他”。
曹昂。
他单腿跪地,一手撑着长枪,背对着她。
尽管只是背影,但她仍一眼就认出了他!
江四九大呼:“曹昂——”
她的声音随即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看到了他胸前似乎插着什么东西,
一些尖锐的、无情的冰冷的东西。
而他竟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瑟缩起来,浑身如坠冰窖之中。
接着她滚下了马,不知道是爬还是走了过去,最后挣扎着半跪起身,捧住了他空着的一只手,似乎想要寻得最后一点安慰。
然而他的手比她的更冷。
他双目紧闭,口鼻早已没有了呼吸。
他不知何时,已经断绝了全部的生机。
夏日的热风吹来,她竟然冷得打了一个寒颤。
随后,她看到那风从他高挺的鼻子上掠过,从他的金盔上掠过,温柔得如同她自己的手。
她不敢流泪,甚至也不敢悲叫半句。
她只是随着这阵风,虔诚地望向他紧闭的双目、以及他唇边来不及消去的一缕神秘的笑意。
不知道他临去之时想到了什么?
他是否正在做一个不愿醒来的甜蜜的梦?
她伸出手去,想要抚摸他的唇,想要知道那梦中是否有自己的存在。
她的手只伸出了一半就垂了下去。
一支箭忽然洞穿了她的左胸。
接着是第二支,钉入她的左肩。
第三支,射进了她的右背。
她呕出数口鲜血,浑身的知觉与精力似乎随着血的流逝而消散。
她倒在了他的身前。
但不知为何,她的唇边也漾出了和他一样的笑意。
与此同时,城的北面,却又不知为何又冲进了一个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曹丕才十岁找了匹马逃了,但曹昂却没能逃出来
时也?命也?
哎
第156章 结局分歧
江四九从一片弥天漫地的黑暗中醒来。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醒来”,但她的确自觉有了意识,身上也并不疼痛,只是触目所及的,全都是幔子一样的黑暗。
她也并没有躺着,所以醒来的时候也没有起身的动作。
她仿佛只是很自然地睁开了眼。
然而眼前并没有光明,有的只是仿佛死亡一般的黑暗与静默。
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已经死了——不然的话,身上的伤为何不痛了?自己又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但随即她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冷的气味,接着室内忽然就亮了。
江四九原以为自己的双眼受不了这样骤然的变化,不过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感,就好像这房间原本就如此明亮,刚才的黑暗都是虚幻的一样。
她的面前端坐着一个人,面带微笑,开口便唤她的名字:“小九。”
江四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左慈?是你!”
一刹间,她忽然燃起了希望——是了,对方是仙人,仙人应该无所不能,那当然也可以令曹昂活过来。
左慈的脸容仍然那么清俊,白发如瀑,周身笼着奇特的冷雾,连神情都如过去一样:温和之中带着一丝讽意、半分冷笑。
几年了!她自觉心境苍老许多,但他却似乎从未改变过。
而且,面对她惊异的表情,他仍十二分冷静地微笑道:“是我。”
也许他的内心并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也许在那冷静地外表下有着涌动的暗流,但所表现于外的,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既无欢音,也不激动。
他这神情与语调令激动的江四九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但为了曹昂的性命,哪怕他再冷,她也不敢放弃这难得机会,直接道:“你能不能救活曹昂?”
她倾身向前,拉住了左慈的衣袖,勉力压制着情绪与情不自禁抖颤的身体,低声再道:“你能不能让他活下去?”
左慈在她脸上注目了一阵,看得江四九的心快跳了起来,方摇头道:“我不能。”
江四九隐忍不住,嘶声道:“为什么?你不是仙人么?”
左慈微笑象是刻在了脸上一般,道:“仙人也有办不到的事。”
江四九颓然地放开他的衣袖,低下头失望地道:“那你来做什么?”
左慈道:“我来救你。”
江四九猛又抬头:“救我?——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左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冰痕,微微苦笑道:“我说过,你是我的责任。”
江四九想起那时的事,不觉道:“可我也说过,我是我自己的责任。”
左慈道:“无论如何,我不能眼见你就这样死去。”
江四九喃喃地道:“你是说,若你不来,我便会死?”
左慈点点头正待说话,却见江四九忽而愤然道:“你既然能预知我的死,那为何不在曹昂死前救救他?”
她又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又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左慈闻言,只觉脸上过去被神将所砍的那一斧,又隐隐抽痛起来。
原来,那时他竟伤得那么重。
伤到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一条红痕,但只要一回忆起来,就觉得连心头都跟着脸容一起,陷入了某种未知的苦痛当中!
他微喟一声,回答江四九:“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并不能预测到这个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所能预测的是已经发生的历史,并不能预测在哪个世界都尚未发生的事。”
江四九愣愣地看着他。
左慈道:“你若问我何以知道你的险境,那只不过是……”他探出手来,向上一举,江四九的眼神随之而动,看他在半空撷下了一只黑红的纸鹤,样子倒跟他过去给她的纸鹤一模一样,“是你的血引我来的。”
江四九不由奇道:“这是……”
左慈将纸鹤送到她的眼前,道:“你不认得它了么?”
江四九这才发现,这正是他送给她的纸鹤,如今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讷讷地道:“这是你给我的纸鹤……”
忽然她明白了什么似的,悚然道:“是不是我若提前一点撕掉这只纸鹤,子修他便不会死?”
她不仅仅想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