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两根原本平行的绳子被毫无预兆地拧了一处,无力拆开,却也不愿放任它绞得更紧,远离是非,明哲保身,过平稳平顺日子,这才是她想要的。这般一想,田絮就有些想打退堂鼓,但一想到昨天那家伙烧的跟猪头一样躺床上的样子,又实狠不下心肠不去管他,纠结了一路,最后她终于说服自己——清早她离开时没有给那家伙穿上衣服,于是再去帮他穿一回衣服好了,毕竟昨天他的衣服是被自己剥下来的,帮他穿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然后顺便……顺便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好了。
远远的,还没到储秀宫正门,就听到一阵呼天抢地的鬼哭狼嚎。
“皇上啊,臣来迟了!臣知错了,为表达臣的悔意,臣特来负荆请罪,也求皇上看臣忠心耿耿,一听到皇上晕了便不顾自己还差一点才能痊愈的容貌,第一时间赶来宫里为皇上诊治的份上,原谅臣的过错,见臣一面吧!”
撩开车帘伸头看去,只见一名二十来岁衣着浮夸的青年跪殿门前,身上背着一根小柳树枝,模样怪异,不伦不类,只田絮注意到,那虽嚎的十分起劲,一幅悔恨失声、肝肠寸断的模样,还不时拿袖子拭着眼角,那袖子和眼角却分明全是干的。
“冯良义,别再闹了!”卫川从内殿快步出来,一脸头疼地表情道:“皇上正病中,说了不见,叫从哪来的滚哪去。”说罢就要命小五和小六上前轰他。
那青年见状呜了一声,哭的更加夸张,眼见着小五小六果真上前轰,急忙道:“哎呀别赶别赶!知道皇上病了,今日便来是皇上看病的,小川儿,也知道太医院的那一群都是老腐朽,哪有医术高明,了解皇上!”说罢又伸了头,更大声地冲里面喊道:“皇上啊,您就让进去吧,臣知道您很愤怒,但臣其实是有苦衷的,那晚臣街上看焰火,突然天降横祸,被一歹打断鼻梁,伤及容貌,至今伤未愈合,臣怕惊到皇上,故而一再拖延抗旨,不敢进宫面圣。臣知道皇上很生气,气得不想看见臣,不过臣保证,今日就给皇上看一下病,诊了脉开了方子,看完了病,臣立即就自动滚回去,不碍皇上的眼,呜皇上,您就见一面吧……”
那声音很是聒噪,喋喋不休仿佛一只苍蝇,卫川烦躁地捂住耳朵,伸脚踢了他一把,恶狠狠道:“不劳冯大少,皇上的病已经好了,现只需静养。”
那青年一呆,不相信道:“怎么可能?!从小到大皇上有个头疼脑热哪一回不是这个天下第一神医给看的,要说小川儿这就是不对了,同是伺候皇上的,便是对有意见,也不能拿皇上的龙体赌气啊。”
卫川嘴角一抽,冷笑一声道:“冯良义还真敢抬举自己,信不信随,反正皇上已经是好了,愿跪就跪着吧,只莫再聒噪,扰了皇上休息仔细让叉出去!”说罢就要转身进殿,眼一尖瞥见不远处的软轿,登时大喜着迎上去。
“难道已经失宠了吗?”难以置信地低声道了一句,那青年抬手摸了摸自己青紫的鼻梁,末了突又毅然道:“不行,如此更要见皇上了!皇上啊,今日您要是不见良义,就赖着不走,除非您出来,让看一眼您是不是真的已经好了。”说着就要起身起身往里面冲,却被门口的铁面侍卫拦住。转头突见刚才还对着自己冷嘲热讽的卫川正点头哈腰殷勤带着一名女子往殿里走,顿时耍起泼来,不服道:“凭什么她可以进不可以进,小川儿不公平!”
卫川充耳不闻,只当他不存,继续笑着引田絮往里面去,田絮头垂得很低,跟卫川身后只想快点进去,路过那身边时,突被那冲上来一把张臂拦住。
那挡田絮面前,继续对着卫川耍泼,质问道:“不行,小川儿告诉她是谁,这储秀宫不是有规矩,从不让丫鬟进的嘛!”
“冯良义够了!”卫川转身,双眼一瞪他道:“这位是田芳媛,敢对娘娘无礼!”
“啊——”冯良义一呆,恍然大悟道:“喔,这就是前阵子那个……”
卫川点头,不耐地挥开他的手道:“没错,知道了还不快滚开,皇上正里头等着娘娘呢。”
“唉等等!”冯良义不屈不挠,又是冲上去张臂一拦,歪头道:“怎么觉得这位娘娘看着有点眼熟啊?”
话音未落,即听卫川冷笑一声:“天下的姑娘哪个冯大少看着不眼熟,可提醒,这位是皇上的,同那些旁的娘娘们又是不同,更不是那花楼馆子里的姑娘,容不得轻佻。”
“哎呀,是真的觉得她很面熟,”冯良义眉深深揪成一团,摸了摸青紫的鼻梁不满道:“小川儿怎能这么想?”说罢,又是转到田絮正面,上下打量。
田絮拼命躲闪,见避不开,只好掐着嗓子道:“这位公子认错了哈,进宫才半月,咱们肯定没见过。”
“可还是觉得很眼熟。”那皱眉,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扇子抵着自己的下巴,做了个苦思冥想状,突然凑近盯着她的鼻子道:“咦,的鼻子……”
“没错,的鼻子和的一样受过伤!”田絮猛然扬声截话,打断他继续往下回忆的势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笑道:“所以大看着才会觉得熟悉,呵呵呵呵,所以们确实是不认识滴!”说罢催促卫川道:“卫公公,们快进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是!!”
抬脚就要溜走,突被扯住手腕,冯良义双目瞪大,一把拉住她,表情狰狞的脸上,咬牙切齿道:“原来是!!”
田絮一惊,正这时,路全突然从内殿中疾步出来,扫了一眼门口的冯良义道:“别吵了,皇上让进去了。”
“皇上愿意见了?”冯良义一喜,继而又是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了田絮一眼,哼了一声扯着她快步进殿,一路行到内殿,走到榻跟前,松了田絮的手,猛地一个跪地,朝着叩了一头,再抬脸,已是声泪俱下:“皇上啊,皇上您定要为小臣做主,臣刚才不是说前些日子被歹毁容而未能及时面圣吗,那出手行凶打断小臣鼻子的丑妇就是她!”
见状,一路追进来的卫川头疼道:“皇上面前,冯良义还闹,娘娘都说了不认识了。”说罢瞥了一眼他的脸,又是一记冷笑:“还有,即便是有要打,定也是这厮行为不良先……”
“小川儿今日怎么净帮外说话!”那受伤地看了一眼卫川,随即瞪着田絮言之凿凿道:“天地良心,那日绝对没有对她行为不良,再说以她当时那副鬼样子冯某便是再饥不择食也没这么重口味好不好。”
卫川冷笑:“那她为何要打,难道是因为长得帅?”
“没错!”冯良义点头,怒手指了田絮,痛心疾首道:“就是因为这丑妇见貌美,不分青红皂白打断的鼻子企图将毁容,求皇上将她治罪,还小臣一个公道!”
卫川翻白眼,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被这泼皮一口一句丑妇的形容自己,田絮也很郁闷,余光瞥着对面静静坐书案前不发一言的那,心道原来他都已经醒了,都能下地看折子了,应是恢复的差不多了,想起那晚之事,心中突然就觉得有点心虚,索性闷头站着,不吭声,连礼也不行了。
殿中气氛诡异,等了一会儿,见皇帝和田絮都不说话,各自垂着眼,冯良义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她……”
“她是朕的芳媛。”声音淡淡打断他,皇帝于书案前略抬了抬目,一张脸苍白。
田絮一呆,原以为经历那样尴尬和丢脸的一晚,以他的骄傲是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的。偷着抬眼看去,他只着一身墨色常衣,并不看她,事实上从她进来起,他便没有看过她一眼,只半垂着眼皮,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
冯良义也是一怔,张了张口,呆道:“皇上,……”
“朕已经好了。”皇帝眼皮不扫地上的,手一挥,淡声道:“好了,已经看过朕了,可以滚了。”
冯良义一愣,一幅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的模样,半晌瞅瞅田絮,再瞅瞅皇帝,嘴巴长得像是强行吞了一头猪,不幸又卡嗓子里。
卫川瞅着他那样子,强忍了笑,上前一把扯了他道:“走吧,天下第一大神医?”
见那泼皮被铲出去,田絮心里突然小得意了一把,趁他被拉走前,飞快地扬起下巴做了个挑衅地表情,冯良义大怒,立即就要冲回来,被卫川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拖走。
田絮心情大好,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回首就见皇帝坐书案前,形容寂寞,眼神怔怔看着他,不由也是一怔,笑容却还面上,不及收回。见她回头,皇帝迅速就偏了头,作势伸手去端茶碗,拿起来,才发现那茶已经冷了,皱着眉头勉强抿了口,即引来一阵抑制不住的轻咳。
田絮脚尖一动,就要上前替他抚背,却被立他身后的路全抢了先。
推开路全的手,皇帝掩唇咳了一阵,突然眼眸不抬问道:“是那一晚吧?”
田絮一愣,不确定他是否是同自己说话,见她不回答,皇帝很快又补充道:“朕撞上的那晚。”
明白过他问冯良义的事,田絮心一虚,低下头小声解释道:“嗯,就是那晚,那天急着问路,他非一口咬定是要去青楼当姑娘,还说长得丑,不配当他的洗脚丫头,实受不了,嫌他罗嗦才出手、出手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