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不抬,拿起一份折子手中,久久没有翻动,皇帝面色如常,转脸道:“路全,传朕旨意,即日起京城大小青楼妓院但凡烟花之地,不准接冯良义的生意,哪家若私自放他进门,直接查封。”
路全一愣,目露惊讶,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田絮,连忙应了。等他下去,皇帝才翻开一份折子,只扫了一眼便撂到一旁,皱了眉再伸手去翻第二份。
沉默了一会儿,田絮轻轻道:“是……为报仇吗?”
翻折子的手顿住,屋内很静,窗户只开了一半,空气很好,有喜鹊树上嬉戏。皇帝坐案前,一手搁桌上,一手搭膝盖上,并不抬眼看她,眸中却有一丝疲倦,语气听不出起伏道:“也出去吧。”
田絮一怔,突然有些失落,依言垂目矮身行礼:“民女告退。”
走出三步,停下来,回身快步走到一旁的衣架旁,取下一件披风罩他身上,轻却快速地说道,“既是告了假,便好好休息吧,好不容易才退的烧。这茶端下去了,待会儿卫公公来了让他给上热的,保重,走了。”说罢拣了桌上的茶碗就走,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田絮……”他突然握着她的手,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很意吗,意朕说丑?”
她被他猝不及防抓的一抖,冷茶溅出来两三滴手背,田絮盯着那只白净到没有一丝色彩的茶碗,垂眼道:“民女不敢。”
眉心微微一蹙,他伸了另一只手来,将茶碗从她手中拿出来,放回桌上,左手仍旧握了她的手掌没有松开。
他的手很白,几乎比她的还要白,还要细嫩,田絮看着那只好看的手,沉默片刻,低声道:“皇上,不知这是否意,只是这几天常常会想,皇上那日说和小环是刁主与恶仆,一个绿豆,一个王八,那既然是绿豆,抢了这颗绿豆的皇上,又是什么呢?”
他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话。田絮苦笑,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目直视他:“民女说这些,并不是拐着弯骂皇上是王八,只是想同皇上讲一个道理,皇上觉得佟贵妃美,本是无可厚非,因佟贵妃确实天姿国色当得起皇上那一句‘最美好’,民女从来有自知之明,知道以的长相这宫中皇上眼中都算不得什么,入宫非本意,本也没想过要争什么,皇上可以嫌弃的长相,可以用绿豆或王八来形容,这些都不意,甚至也可以说不漂亮甚至很丑,却不可以……却不可以说及不上另一个女,因为田絮,并不想同任何比。”这的确是她的心结,入宫为妃非她本意,她拒绝不了,唯有妥协了,但既然他心中有,并看不上她,何苦还要留下她困她笼子里。
从他手中抽回手,退后两步,跪地上,深深地下拜,诚恳道:“求皇上放出宫吧,民女定当感恩戴德,念皇上一生。”
沉默了许久,皇帝俯身看向她,眼神有些疲倦:“朕对芸珍……并非以为的那样。”
田絮不语,先时大家都说他独爱贵妃,她便也以为是,后来亲眼见他当面斥那女子,堪称冷酷无情,她便以为他不爱那女子,时至今日,看过那惋惜的神情,听过那怅然一叹,亲眼所见那深邃的迷恋的目光,那随风入耳深刻清晰的“最美好”三字,她已搞不清楚他到底对那女子的态度了,也不想去搞清楚。感情太累太复杂,那一生太伤,今生不肯再碰,所有的烦恼,从来就是过去就忘,田絮不关心其他,只愿自己快乐。
俯身盯着她过分沉默和坚持的脸,皇帝道:“朕从没有碰过芸珍。”
猛地抬目,惊讶不能自抑,田絮傻傻地仰头望着他,她听得懂他的话,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看不懂过一个。
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皇帝慢慢蹲她面前,与她平齐:“朕可与同床而卧共被而眠,却不能容芸珍近身,可见美貌与否于朕并不看重,朕说不嫌,便是真的不意,何况这世间若言美貌,又有谁可及得上朕……即便贵妃再美,朕卧榻之侧,终只一而已。”
他说的那般自然平静,田絮手脚颤抖,愣了许久,无意识地喃喃:“那皇后呢,那些妃子们呢?”
他眼神一闪,笑了笑,眼底有一抹寂寞,轻声道:“她们就只是妃子。”
紧紧盯着那双眼,她声音发颤道:“卧榻之侧只一,可知,这代表什么?”
他点头,平静道:“朕知道。”
她眼中却蔓出痛苦之色,摇了头:“可真的不爱啊,皇上,一点也不喜欢……”
“朕知道,”他还是那般平静,无波无澜:“朕不意,即便喜爱女子,或者一开始便是将朕当做了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石头太忙了,都没时间回复留言,但是我都看过了……无意外明天有更,呼一口气,虽然依旧没肉,但这章皇上开窍了有没,感觉两人关系进了一大步了
正文 42皇上很小心
内殿格外安静,田絮走进去时,那人依旧同上午一样坐在案前,身上搭着那件雪白的披风,他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发呆,面前乱七八糟摊着好几本册子,目光却怔怔不知落于何处,微皱着眉,表情略微显得抑郁,听到卫川低声禀报她到了,顿一顿,猛地将书册一拢,胡乱塞到案角压住,神色有略微的慌乱,倒还算淡定地道了声“免礼”,随即咳了咳,波澜不兴地转了眼。
上午他明明说会给她时间适应,不想到晚间就派了轿子去接她过来,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加上还有点莫名心虚,田絮垂着眼不去看他,皇帝偏着脸同样没有将视线投过来,尴尬的沉默,卫川站在两人中间,狐疑地瞅了这个再瞅那个,忍不住上前提醒:“皇上,天不早了,龙体要紧,您还需多多休养,不如和娘娘早些就寝吧。”
话音未落——
“咳咳我还想沐浴,皇上先睡不用等我……”
“朕刚想起还有几份折子忘了批,爱妃先睡不用等朕……”
二人异口同声,说罢同时怔了怔,田絮抬目,恰他也正转目望来,目光相对,默默地,两人都又移了眼,只余卫川傻愣愣地站在中间。
揪了揪衣摆,田絮暗恼,早知道这家伙还要批折子,自己还说什么洗澡啊,明明出来之前已经洗过了,奈何话已出口,只好硬着头皮往浴间走去。
另一头,案前的人也微微蹙了眉,一脸郁闷,哪还有什么折子要批,该批的都已经批完了,不然刚才他也不会坐在这里发呆。
见田絮走了,卫川立即急了,上前道:“皇上,这折子不是都看过了?”
转目一扫卫川,皇帝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份折子,淡淡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卫川急得干瞪眼,朝着浴室的方向又是眨眼又是努嘴,奈何自家主子没半点反应,只好跺跺脚告退下去。
“等等。”
走到门前,皇帝突然出声叫住他,拿起之前塞在案角下的一叠东西扔向卫川道:“把这些带出去烧了。”
“奴才遵旨。”卫川忙接过来那一叠东西,一看之下不由一呆,翻了翻道:“极乐春宫集,销魂十八式……这不是冯良义上次拿来的,说是他珍藏多年高价买来的宫廷禁本……”
“烧掉。”皇帝表情恹恹,声音微冷打断他道。
见他脸色阴郁,卫川连忙道是,捧着一大叠春宫正要告退,身后突又听他冷声道:“把那香炉也撤了,以后莫要多事。”
卫川心一虚,顿时又觉委屈,他这也不是急了嘛,都多少日子了,眼看着两位主子同床共枕了许多夜总也见不到实质,所以才在那香炉中偷偷加了东西,想替他们促进一下,没想到不仅没有效果,还没骂多事,唉,这俩祖宗,真是愁死个人,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里间田絮泡过澡,又刻意地在里面磨蹭了一会儿,估摸着外面那家伙已经睡了,才起身穿衣。
待走出浴室,一看之下顿时傻了眼,只见那人竟然还在案前看着折子,再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听到脚步声,皇帝抬眼看来,目无波澜扫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田絮硬着头皮道:“皇上,那我先去睡了。”
“嗯。”淡淡应了一声,那人眼不离折子,神情看起来格外的专注。
田絮埋头往床榻走,想了想,停下来转身又添了一句:“很晚了,你也早点睡吧。”
不过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田絮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完竟然红了脸。顿了顿,听到那人轻轻“嗯”了一声。爬上床,暗暗吸了好几口气,心里说不出的忐忑,她在床上翻来滚去,耳朵不受控制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奈何那人太静了,始终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思维渐渐松懈时,突然感应到有轻微的脚步声朝床榻靠近,田絮心一紧,连忙闭眼躺好。
感觉到帷帐被撩开了,他上了床,慢慢褪去了外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阵,随即默默掀开被子一角,侧身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