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头,闭了闭眼:“不是她,不会是她。那时候她一心想着离开朕,必然知道若说出来朕便不会放她走,若真的不想要那个孩子,她大可以瞒着朕偷偷的弄掉,而她虽与朕置气,口里说着不愿生下,却让冯良义在宫外准备好一切,那个院子,朕去看过,连产婆都已请好……”
他转过身来,仰目看着唐蜜,她站在石阶上,表情木然,双手却在颤抖。他便微微红了眼眶,再出声,嗓音暗哑艰涩:“她一直以为是意外,坚称没有服过药,朕那时候不信,认为是她杀了孩子,可若是她事先准备好的,怎会下那般大的剂量,麝香、芒硝、水银,红花,每一种都是最烈最伤身的禁药,冯良义说,那些东西合在一起,几乎要了她的命,使她终身不能再孕。你不仅要朕的孩儿死,还要她死……你还杀了小环,朕当时沉浸在失子之痛中,无法自拔,心中亦对她充满恨意,恨不得再也不见她,又怎会去向她解释,她便以为是朕杀了那个丫头,你再散播那些流言,转移众人注意,让她听到,让她误会朕,与朕相互怨恨。”
眼圈通红,隐隐泛着泪光,他转身看着唐蜜,喉头数度哽咽,才能喑哑出声:“爱妃,朕为你……和澄儿报仇了。”
唐蜜却不看他,默了默,缓缓步下石阶,同他一样站在牢前,她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柄匕首,她朝着那个女人,举起匕首,对准她的咽喉,泪水濡湿满脸,她哽咽地问她:“喜欢一个人,真的可以这样残忍吗?你喜欢他,你恨我,同小环有什么关系,阻碍你的并不是她。”
安玉芙瘫坐在水中,面呈死灰,同样泪流满面,伤心欲绝:“……若不是你,我还有一线希望,可你怀了他的孩子,他竟言除了你,再不要别人的……我不能容忍,是我先嫁了他,我与他青梅竹马,从小便在一起,可你呢,你不过一个庶民,一个贱妾,却可日日与他交颈同榻,为他生育子嗣,你根本配不上他,你甚至都不爱他,只是将他当成女人,你这样的女人,凭什么可以得到?”
“疯子,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疯子,自以为是,无药可救……”唐蜜摇头,忽然觉得无趣,小环死了,孩子没了,这报仇其实毫无意义,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回来,说到底,小环还是她害死的,她为了亲眼看一眼凶手而回来这趟,并没有多大意义。
“知道么,其实你原本还有机会,只要你不那么喜欢他,他或许便可以接受你,他不碰你,正是厌恶你这般在意他,你自诩和他青梅竹马,夫妻多年,却毫不了解他。你以为他爱我,他不过是爱我腹中的一块肉,为这样一个男人,你我都太不值。”她摇头,收起匕首:“我不杀你,我要让你活着,活着看这后宫里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唯独你没有,便连一个低微的盲女都能得到,你却不能,这才是对你最大的折磨。”
所有的真相俱都已经清楚、了结,剩下的与她无关,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他眼圈通红:“爱妃,朕不是……”
“不是只爱我腹中一块肉?”唐蜜冷笑,一把甩开他。他几步上前,又要来捉她的袖子:“爱妃……”
唐蜜转过身,眼中已没有泪水,她抬手一指皇后和卫川道:“那你说,当着他们的面,说你喜爱我,说你从前宠我不是为了让我给你生太子,说你找我回来,不是为了那半块兵符。”
“不是……”他摇头,目光红的似是一只兔子:“朕找你回来,不是为了兵符。”解下腰间的锦袋,从里面倒出两枚同样大小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玉石印鉴,摊在掌心,红着眼睛托到她面前:“爱妃,你选,选一个,朕不会迫你,田絮还是唐蜜,你想做哪一个都可以,上个月朕已宣布册后,只是还未公布身份,只要你决定了,明日便可行正式册封。”
目光缓缓划过那两枚印鉴,一模一样的两块玉,连侧边的纹路都雕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一只上面刻着田,另一只则刻着唐。
“唐蜜……”以手捻起那枚玉,唐蜜喃喃念着着那个名字:“你果然早知我的身份,早知我不是十六岁,而是十九岁。”
他蓦地一僵,抓着她的手:“没有,朕不知晓,朕一开始并不知晓,只是见唐漓对你尤为特殊,初时朕也以为是因你长得像贵妃的缘故,直到他抛下一切带你远走,朕才开始怀疑,叫人去查,到那日你被落水他当众出言护你,朕终于确信你与他的关系。可这不重要,爱妃,朕想过了,你是谁不重要,叫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你同朕在一处。”
“是啊,我是谁不重要,叫什么更不重要,”唐蜜目色悲哀,缓缓启唇:“重要的是我在你掌控之中,唐家可以为你所用。你拿香盈国开刀,向八国宣战,雄心勃勃,欲灭八国一统天下,如今正是需要用人用兵的时候,你封我做皇后,不就是为了稳住唐漓吗,他不服你管了是吗,偏偏是这个时候,他不肯服你管了,所以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我回来。”
他摇头,五指紧紧抓着她的手。唐蜜也摇头,将那枚玉石放回他掌心:“没有用,莫说我不是那个唐蜜,即便我是,难道你不知道,唐蜜本就是唐漓捡来的,根本不是唐鹏的亲女,与唐家没有半分血缘,兵符也绝不可能在我身上。”
“不是为兵符,不是为唐家军,”他沉声,缓缓摇头,吸了一口气道:“唐漓与朕的恩怨,与你无关,唐家是否对朕衷心朕无所谓,只要他们对镜国衷心……朕意灭八国,不是因为野心,朕只是为了你。”
唐蜜怔了怔,蓦地笑了:“是么,我竟不知我有这样大的魅力,让你可以为了我可以荡平八国,可是苏逸,你打香盈国理由是对方太子企图谋害你,打灵国和遥国是因为他们曾经和香盈国合伙,一起冒犯过境国,打东齐国和玄国是因为这两家与香盈国国土接壤,打颍国是因为‘颍’字和‘盈’字发音相似,打冶国是因为对方国君曾私下里赞过你美貌,打景国是因为几个月前对方使臣喝多了酒,在宴席上多看了你两眼——你的理由这样敷衍,每一个都荒唐可笑,如今你说你意灭八国,是为了我,陛下以为,我能信你?”、
“朕时日无多,唯恐将来朕不在了,倘若有他国外敌觊觎,你和澄儿孤儿寡母……”
唐蜜缓缓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很是疲倦,见面以来,她一直没有正眼瞧他,实际上,三个月时光,他变化也很大,消瘦了一整圈,眼神也不若从前明亮:“朕时日无多,也许……便是这一年半载。”
唐蜜嘴巴张了张,最后却蓦地笑出声来:“苏逸,你的嘴巴里,何时能有一句真话?”
“没有哪一任国君可以活过两届祭天,朕时日无多,这一句是真的。”他上前,拥住她,小心翼翼将脸贴上她鬓间,轻嗅那发丝的味道:“还有……朕想念你,也是真的。”
唐蜜怔了片刻,断然摇头:“不是,不是真的,我不会信你。”
她开始挣扎,死命踢打,他死不松手,像个无赖,双臂紧紧圈住她,像从前一样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轻磨蹭,带着恳求:“爱妃,再陪朕一年,再做一年的田絮,再为朕生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离完结又近了一步,握拳!这下虐的不浅了吧,呵呵我不会手软舍不得虐这货的,这只是开始而已,哼哼皇上奏准备受死吧……
正文 94渣皇受死吧
【第94章-】
从水牢里出来,皇帝只字不提先前允诺送她出宫之事,唐蜜也懒得提,总归他的反悔在她意料之中。对于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他要关着她便关着,如今她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在哪里都是一样,唯一放心不下只有唐漓,那也是一个固执容易走极端的人,她还没来得及与他说明白。
径直去了秀萤宫,院子里看不出来,走进去才发现变化,主屋中陈设没怎么挪动,只是多出了许多东西,细看之下,每一样却不陌生,竟都是他从前储秀宫里的东西。窗前小榻的地方,多了一张条案,上面堆着笔墨纸砚和许多奏折,角落里的衣架上,挂着他的朝服,妆台上却放着她往常看过的书、喝茶的杯,再往里,绕过那扇曾经她亲手挑置的绘满了玉兰花的玉屏风,宽大的床榻上,则放着一只软软的布枕头,长长的一条,是个双人枕头,半边枕面绣了龙半边绣了蝶,走过去,弯腰抚上那枕边上百合花纹路细细的针脚,想起这还是小环亲手绣的,不过短短三个月,她人已经不没了。
有宫女捧着衣饰上前,听到脚步声,唐蜜立即放下枕头,回身便见他已换好衣裳进来,一身淡色的月牙白袍,不染纤尘,皎洁如月,若披着一身光辉,颜色和款式皆是她从前喜爱的。唐蜜目光未作停留,越过他扫了一眼宫女手上的宫装,偏过脸断然拒绝。四名宫女立即跪下,皇帝沉默顷刻,摆了手,目色疲倦地下令道:“下去吧,换一套来。”
几个人迅速退下,很快回转,这一次拿来的却是一套普通的春衫,鹅黄的颜色,正是民间女子流行的式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