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婵正在试衣服,而这件事她已经做了没十天也有八天了。因为她会是大越第一任皇后,什么事情都要从她这里开始立规矩。先是凤冠,要用什么宝石,几颗合适,整体纹样谁来绘制;然后是发髻,要如何挽,挽得多高,玉簪几根;再接下来是袍子,这个就更复杂了,以至于虞婵自己都无法确定她能记住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腰带、鞋子、首饰、中衣、妆容、指甲……
总结就一句话,只有虞婵想不到的,没有她记得住的。其他的暂且不说,光是一顶一二十斤重的金质凤冠,就压得她脖子都快断了——就算知道她脑袋上的东西几乎能买下一座小城,这种时刻都会折断脖子的感觉依旧十分不好。她一面试,一面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发誓,她就顶着这身装备去即位大典一次,弄完了她立刻把这些玩意儿拆了捐给国库!这么想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九年前的时候,她想的是偷偷攒一点金条好偷溜出宫。
昭律进去的时候,先看到的是映得满室金碧辉煌的各色珠宝,然后才看见自家夫人一张十分隐忍的侧脸,不由得愣了愣。他一向不怎么注意这个,但在他不大清楚的印象里,似乎女人都喜欢漂亮衣服……吧?虞婵平日里是不爱装扮,但是面对这样的排场,似乎根本是烦心超越了喜悦?“怎么啦,婵儿?这些东西不合你心意?”
“换你来试试这帽子?”虞婵没好气地道。她身上挂了不少东西,礼服总是特别沉重,所以现在连扭头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了。
昭律跨过满地衣裳,小心不踩到一些针头剪子之类的东西,这才走到她附近,仔细地看了她两眼。不得不说,虞婵底子不错,平日里又不怎么喜欢涂脂抹粉,真装扮起来,只有经验的感觉。“寡人倒是觉得不错,太漂亮了。”他真心实意地赞美道,眼睛几乎都黏在虞婵脸上下不来了。
俗话说得好,女为己悦者容。任何一个女人听到心爱的人这么夸自己,那都不会有脾气的。虞婵刚才的烦躁心情一扫而空,只还是故意嫌弃地道:“就你会说话。”不过她还没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她平时虽不能说是冰山一般的面瘫,但真心笑起来的时候也不多。如今精心打扮了,白玉映得脸更白,珠翠映得唇更红,昭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下意识地用手去摸那张动人的脸颊。他以前从来不知道,有一种女人会越看越好看——嗯,就是夫人,只有夫人。
不过他的手伸到一半,就被虞婵抓住了。“别动,妆花了。难道你想摸一手粉吗?”她嗔怪道,但是最后一缕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她原本想,即位大典就一次,她忍着算了;但是现在看昭律的反应,倒是一点也不亏的样子了。
昭律回过神来,想到她之前说的话,转而用手托了托凤冠。这一试,就连他也微微皱起了眉。他的冠冕也是金质的,前面后面都坠着上好东珠串成的珠帘;但是和这凤冠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他本想的是,一定要让虞婵做到名副其实的母仪天下,凤冠凤袍什么的都私下里吩咐要做到最好;结果这么一折腾,倒是把自己夫人折腾累了。略微有些不合算啊……
这么想着的昭律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歉意。虞婵早就知道这么大排场是他授意的,见他这表情,语气早软了下去:“其实就该这样的。若是不打扮得庄重些,如何能震住那些人?”
昭律的目光闪了闪。虞婵只说那些人,但其实里头成分还是挺复杂的。一些依旧不死心、想拿回领地统治权的诸侯,一些依旧心念蒲朝的旧臣,更多的则是试图在新朝里分一杯羹、尸位素餐的闲杂人等。统而言之,对于这样的人,先威压,从各个方面,即位典礼就是一个最好的时间;若有顽固的,只能上强硬手段,直接定法削权,杀一儆百,熄了那些人蠢蠢欲动的心思。
如此一来,便就是再辛苦,即位大典也是必须做的。不仅必须在雍都举行,而且必须庄严气派,众口-交赞。在表面上就要有足够的气势,不管怎么样都要。
“辛苦你了,婵儿。”昭律轻声道。一开始是这样,中间是这样,后来也是这样。也许田克有一句话说对了,没有虞婵,他们越国要到这一天不知道还有多久。但是田克已死,这已经成为了永远的秘密,昭律也永远不打算说出来。虞婵待他若此,难道他能故意膈应她么?
虞婵转眼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恐怕你最近才辛苦吧?”
昭律本有些奇怪她的反应,这时瞬间明白了。虞婵无疑是在说一对双胞胎,她这时笑,就是明晃晃的嘲笑了啊!“信不信我迟早把你的冷脸学到手!”他装作咬牙切齿地道,但是脸上眼里全是笑意。
“当然信。”虞婵煞有介事地想点头,但是又想到脑袋上顶着的沉重金帽子,还是果断放弃了。“不过在这之前,你先要对某些人板个冷脸。”
“啧,不杀他们就已经是恩典,还敢再祈求多的?脑袋被驴踢了吗?”昭律毫不客气地道。他的包容退让仅限于自家人,别的什么诸侯什么洛都大臣,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里。新朝是要用人,但用的绝不是这种人!
虞婵显然和他想到一处去了。“宁缺毋滥,绝不能滥竽充数。”她顿了顿,又道:“等雍都之事做完,安定下来,就派人开始做科举吧?”别的地方没有,但是原本越国治下,书塾早已遍地开花。算起来,第一批学子约莫已经读了三四年了,再加上官宦世家的私塾,应该可以有不少人能够报名参加。一个地方带头,其他地方慢慢跟进,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昭律点了点头。关于之后该做的事情,他们从洛都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探讨,然后定出计划。夺天下难,治天下也不简单。不过在这之前,最关键的事情可不能跳过。他抬起手,戳了一下虞婵的脑门儿,佯怒道:“就你想得多!现在这时候,你不如想想,怎么能穿着这身金银珠宝走过天门宫大殿吧!”
虞婵本来还想说点别的什么,闻言立即苦了一张脸。她可不可以申请少挂一点金子银子珠子啊?凭什么女人就必须弄得这么麻烦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情都照着他们预料的轨迹发展下去了。昭宥和昭宁在上了去雍都的车之后就老实了,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不过昭宁又冒出来一个新的主意,去帮虞婵扯着袍子曳地的后摆。
这回终于轮到虞婵哭笑不得。这在现代倒是挺常见的,但是古代有让太子和公主给皇后拉裙摆的吗?只能好说歹说地劝没了。
等到八月初一那日,雍都天门宫乾锦缎铺地,锣鼓齐鸣。来觐见的官员实在太多,以至于队伍都从天门宫正殿排到了宫外的长街上。街道两边人流拥挤,大家都伸长着脖子想看到一二,但是就算五重宫门全是开的,他们也望不到大殿最里端。
而对于虞婵和昭律来说,这也是一副光凭想象无法形容的画面。他们坐在金座之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绵延不断的红毯,以及两边跪伏的、看不到尽头的人背。每人都穿着代表自己品阶的官服,整整齐齐,次第森严。
头顶是大越的宫瓦,坐着的是大越的王座,入目的是大越的臣子。这是在洛都无法得到的感觉,真真正正地君临天下。
79第七十八章 太子太师
在受了众臣三跪九叩之后,接下来便是该有的论功行赏。这事情其实早就该做了,但是由于要迁都,事情太多,就只能推到了后面。原先越国有功的臣子,基本上无论什么位置,都往上提了好几级,还附带有各种赏赐。
功劳最大的无疑是吴永嘉和乐常,两人是所有官员中唯二封侯的——吴永嘉定北侯,乐常远安候。这寓意十分明显,吴永嘉在北攻魏国的时候打了无数次先锋,战绩十分辉煌;而乐常呢,虽然并没有直接上场打仗,但若是没有他出力,越国的军队绝不可能如此势如破竹。兵器之利,使越国决胜于千里之外,故而封号是远安。
两人年纪都刚过而立之年不久,对于这种位置来说,完全当得上一句青年有成,朝中新贵。明眼人都看得出,只要他们不犯什么大错,绝对可以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呆到老死。而若是再努力一点,继续给昭律做左膀右臂、治理好这天下的话,那完全就是能成世家的趋势了。
而若是真说起来,作为整个攻打魏国的总指挥,吴靖的功劳也不小。但是他的官职已经高得不能再高,年纪也已经大到不需要什么新封号了——两朝元老,再加他的名字,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再者说了,他们吴家不可能同时要两个封号,因为这样难免树大招风;与其给一个即将入土的人,还不如留给后辈——要知道,大越新封的公侯,已经不再是世袭,而是改成了传一代降一级。为了他们吴家的未来着想,当然封给吴永嘉才是最合适的。至于蒲朝封的公侯,已经不作数了,扔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于是昭律只能赏了他各类金银珠宝滋补药材。实话说,昭律一向不会亏待忠心的臣子,吴靖又一向不是个大手大脚挥霍的贪官,金银珠宝其实也不缺。不过昭律一下子划拉给他一大堆只有天子才能享用的贡品,寓意祝他长寿,更加让老人家热泪盈眶——他一辈子图的什么?不就是帮着越国君王称霸天下吗?武王没做到的事情,他儿子做到了,并且一直君臣同心——能亲眼看到这一天,就算是现在立刻让他去死,他也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