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的漂泊并没有让他成为一个老练的、经验丰富的旅者,而仅仅是让他迷失了方向。有时候他在睡梦中仍然能回到他还是个男孩的时候,早晨起来看见窗上结了霜花,便会央求他的母亲放他出门。下雪的时候是不能出去的,但雪后初霁时却可以,那时的雪松松软软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刚入冬时雪下得浅,可以踩出麦穗的形状,若是再过一段时间,积雪就会没过膝盖,那时要走路可就费劲了。他倒是想过堆个雪人出来,但是技术太差了,怎么都团不出一个球来,只能堆出个丑兮兮的锥形,带着黑橄榄的眼睛和胡萝卜的鼻子,以及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容。他会坐在雪人旁边讲着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故事和趣闻,直到再也没法从脑海里掏出什么可说的内容。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他那来去匆匆的朋友先告别为终,第二天的时候,倘若是晴天,他那拙劣的手艺造出的雪人早就化成了一滩——考虑到本来也只是比一滩的状态稍微高点——眼睛和鼻子不知去哪儿了,大概是被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叼走了。如果下起了雪,那么他大概连自己在哪里堆的雪人都找不到了。
出于对北方的种种的眷恋,他在南方人面前总是以北方人自居,自豪地宣称他来自比北方更北的地方,在冰原之上、雪峰之间的极寒之地。然而当他到了北方,却没人将他看作北地人中的一分子,他已经不大记得北方的语言是怎样讲的了,尽管还能够听懂。即便他磕磕绊绊地勉强说出几句北方话,也会被当地人嘲笑那浓重的南方口音。北方人的闭塞和自负,在他看来不再是习以为常,而是那么的不可容忍。
因此他后来也就不大称自己为北地人了。
究竟他来自何方呢?现在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变得无法回答了,这也让他格外地关注各个地区的文化、风俗、传统,尝试着去洞察隐藏在种种社会现象背后的集体思维模式是如何被环境和时间所构建的,好像这样子他就能够通过精神上的按图索骥去为自己写一份文化传承上的家谱。很大程度上,这不过是种自我安慰罢了。浮萍无根,即便想要攀附什么,也不过是一厢情愿。
有一个家乡可以思念,或许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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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哭完后果然又活蹦乱跳了,开始嚷着肚子饿,他只好下厨去做饭。
法师塔的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是法术范围的增幅,站在塔顶目力所及之处,都在魔法的打击范围之内,因此法师塔周围的地区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法师的领地,这种霸王条款完全是无视法理无视传统的。考虑到一般的领主基本上没有攻陷一座配备了大师级施法者的法师塔的可能性,通常面对法师们的强占良田,领主们只能忍气吞声。几何学者的这座塔在大陆上也算是极高的,大约只有元素大师的白塔才能超越,这就意味着整片银海都是他们的领土,如果有人胆敢进入,就要做好承担法师怒火的心理准备。
如果朝南面走,穿过成片的雪松林,会有一座小的可怜的村庄,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耕作着附近几亩贫瘠得可怜的田地,放养着山羊和几头牛。因为冬季漫长,村子里的人有时候还要进林子里打点猎物补贴生活。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还是过的很好的,几何学者并不是个苛刻的领主,只收足够自己生活的税,但收上来的物资对于他们兄妹二人也算是富足了。厨房里堆满了土豆、胡萝卜和芜菁,柜子里有封好的小麦粉,炉子上勾着一串玉米和好几溜香肠,窗外挂着冻得结实的羊肉,他还找到了一小包可以用来熬汤的香料,大概是从行脚商人那里买来的。他将香肠、胡椒和之前烤好的面包打包在一起,按照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计划,他们兄妹应该在明天出发,前往第二魔法国度的首都白城。
第二魔法国度由元素大师及其追随者建立,白城便是依照其法师塔的辐射范围建造的。整座城市以大理石建成,洁白无暇,城内汇集了世界上主要的学院,尤其以培养魔法师而闻名,在很多人看来那里就是知识和教育的圣地,由于大理石在阳光的照射下会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因此白城也被称为金色圣城。
说起来,几何学者和元素大师二人间有着很深的渊源。他们都出身于古帝国,曾经都在当时古帝国的首都、现在日落之地的中心求学过,算的上是同窗,按照几何学者本人的说法,两个同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或多或少会彼此惺惺相惜。不过二人后来因为学术理念乃至政见的不同而走向了分裂,元素大师领导了七城独立运动,建立了第一和第二魔法国度,而几何学者却站在了古帝国的立场,二人在战场上兵戎相向,结果几何学者败了,就跑到古帝国的北方边境外,在荒无人烟的银海边上隐居。
如今元素大师已经是世界上公认的现代魔法理论的奠基人,几乎所有的法师的施法都建立在元素大师的理论基础上,而几何学者却被人们所遗忘。当年的失败就成了一根刺,梗在几何学者心中,令这位本应同样光辉瞩目的大师日夜辗转反侧,念念不忘。这位老人直到临死前,还在遗憾没能在魔法领域胜过当年的同学,而证明了几何派系的理论优于、至少是不亚于元素学派的使命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自然懂得老人的心愿,只不过这具躯体有个严重的缺陷,那就是他无法施展任何魔法。
“不能用魔法怎么能算是法师呢?”女孩对这点很不认同。“我觉得你应该考虑转向武学,在武学上突破之后在魔法上也可以突破的,然后你就可以成为魔武双修的高手啦~书上都是这样写的~”
那本书大概是写来骗人的。
之所以话题会诡异地从晚餐转移到修炼问题上,是因为他的妹妹终于认识到自己没有随身空间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而推断出她应该不是某本小说的女主角,因此主角的重任就归他所有了。“嘛,种马YY文的男主一定会有看上去不起眼但实际上很强大的金手指、逆天的运势和虎躯一震的气势,后面两个属于被动技能,前面一个却是主动技能,需要自主开发和使用的,你的修炼道路,也应该围绕着金手指的特点来制定,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发现你的金手指是什么~~”
这番话听上去好像没有什么逻辑问题,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理解不能。
“你怎么就认定了我是那个……什么的主角呢?”他有点郁闷地削着土豆。
“你看,尽管你对种马YY文的套路一无所知,但命运还是安排了我出现在你的身边充当你的秘籍,这是何等的运气啊~”
他倒不觉得这是什么运气。这个姑娘的灵魂可能是因为某种意外发生了错位而被塞到了这个身体内,但他降临在自己的躯体上却是由于自主的选择。这不是一个让他非常满意的身体,脆弱,缺乏力量,但是最容易被外来灵魂占据的。考虑到兄妹二人在血缘上的过分亲密,妹妹的身体可能也有类似的特性。
虽然道理上能够解释得通,但他有时候还是觉得这个妹妹的出现应该是坏运气的结果。当他终于熬好汤——自从他登上王位后就没再亲自下过厨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手艺没有退化——并且盛出来装好放到桌上时,他的妹妹又开始尖叫了,“盘子不是用来装汤的啦!笨蛋哥哥!放着我来!”
他只好退到一旁,无奈地望着女孩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口中还不断抱怨着,“天啊,这都是什么破烂货啊?这也能叫餐具吗?比我用橡皮泥捏出来的还不如啊……”全部翻了一遍后,对方才插着腰大怒道,“居然没有碗!这算哪门子的厨房啊?!”
不管怎么说,对方最后还是接受了盘子,尽管在对方的嫌弃下那好像已经不能被称作盘子了。
晚餐的主食是黑面包,切好的,正常说来面包是自己切的,但他估计女孩大概不太乐意挥舞着一把相当于她手臂那么长的刀子,所以就代劳了。但这个娇贵程度远胜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公主的姑娘还是大为不满,因为她啃不动,在他的示意下掰下一块面包放到汤里泡软后,才终于吞了进去。
“呸呸呸!你往面粉里掺了沙子吗?”
他只能以委屈的眼神望着对方。
对于他的不配合,女孩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柜子旁打开面粉袋子一看,“居然磨的这么粗……这是用来喂猪的吗?居然还有麸皮啊!”
捏着手中的面包,他感到异常难过。
最后他只能将锅里的土豆捞出来,单独装上一盘。女孩打死都不吃煮的软软的胡萝卜和她从来没见过的芜菁,又嫌弃羊肉有股膻味,因此只有土豆是可以被接受的,吃完后还抱怨着没主食完全没有吃饱的感觉,抹抹嘴又开始嚷着要洗澡,他只好跑到塔顶去铲雪来烧水。等到女孩哼着歌泡到澡盆里之后,他才算可以歇上一口气。
“哥哥~哥哥~水凉了,你帮我再烧点~”
“……”
养个妹妹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4章
入夜后是一场更大的灾难。他们兄妹二人从小就睡在一张床上,但现在这个被换了内核的妹妹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接受同床共枕的提议,而争夺唯一一张床的使用权显然只能以他的失败告终,他又不愿意借用几何学者那间刚死过人的房间,因此这个夜晚就显得特别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