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姑姑面有难色,康熙皱皱眉,快步走进去,只见太后坐在榻上,手边放着一个透明的琥珀大碗,正低着头一颗一颗认真理佛豆,见皇帝进来了,便吩咐拿了明黄团龙绣墩坐。
康熙见她不甚精神,忙赔笑道:“儿子最近多在乾清宫里,没来给皇额娘请安,是为不孝。”
太后摇头道:“皇帝国事繁忙,自是以黎民百姓为重,哀家只是今儿个听说老四家失了孩子,心里很不痛快。”
康熙听了,虽然知道是掉了一个庶出的孙子,但心头也有点不爽。
太后又叹道:“哀家瞧着孙子辈都长大了,可如今除了太子家的,其他阿哥们还没给哀家抱重孙子过来……”说着便要落泪。所谓太子家的,还是一个不能见风见日的病秧子,天天人参肉桂吊着,太后想着心里更难过了。
康熙虽然也忧心儿子们的后嗣,但见到太后哀伤,怕凤体违和,忙劝道:“他们都是小孩子家,日子以后长着呢。”
太后抹了抹泪,点头道:“皇帝说的是,正好快过年了,哀家寻思着斋戒三个月,给孙子们祈福。”
康熙吓了一跳,忙阻拦道:“太后可要折煞他们了。”
太后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哀家担心啊,怕以后没脸去见太皇太后,也没脸去见世祖爷,还有你额娘,哀家的佟姐姐啊……”
康熙见老太太越说越感伤,忙转变话题,开始跟她聊五阿哥。“儿子听说皇额娘给胤祺指了个侧福晋,宜妃都跟儿子说了,是刘文焕家的二闺女,儿子也觉得很好。”
太后听了,终于收起泪来:“哀家瞧那孩子模样性子都是好的,正适合胤祺。”
康熙笑着称是:“已经让礼部去选日子了,早些办,也给宫里添添喜气。”说罢,心里又想起一事。
胤禛今早请旨要晋府里的李氏为侧福晋,折子上写着一堆“贤良淑雅”、“品性昭慧”、“德行兼备”、“婉约恭谨”好听话儿,再往下,想看点实质内容,却一句没有了。康熙心里有火,胤禛贝勒府里还没有侧福晋,若晋了李氏,她就成为理所当然的第一侧福晋,按规矩,第一侧福晋只在福晋之下,在福晋无法行嫡妻职责时第一侧福晋完全有代行权力,但李氏无功无妊该以何理由晋封?更可恶的是家世也不显,虽说不想让皇子跟大臣们勾连,但是也不能太差了不是?李家原是个商户出身,李文烨后来花了大笔银子捐了个知府,估计户部还是瞧着胤禛的脸面才给办下来的……老四敢情是被女人迷昏头了?
康熙终于把太后哄得欢喜,母子两个又议了议今年过节的事宜,安排哪些歌舞玩意儿等等,康熙便告退回宫。
外头天黑成一片,刮着凄凄冷风,康熙裹着一件紫猞猁皮大衣,也不上轿辇,只扶着李德全慢慢往乾清宫走,前头两个小太监弯腰提两大盏缀着明黄穗子的万寿无疆的透明琉璃大灯笼,戎装侍卫们紧紧跟在后头。
路过永和宫时,康熙本想去德妃处打个转儿,一起商量儿子的事,后又想到德妃心结,不禁打消了念头。
李德全见皇上一脸郁闷,只好更加认真注意路上积雪——万岁爷向来不肯多坐轿子,黑灯瞎火可苦了底下人。
康熙心里犯难,胤禛这孩子跟着胤礽办差,一向都老老实实的,平常也不爱惹是生非,做事知分寸懂规矩,这次请封的事确实有点出格,侧福晋是要正儿八经上玉牒的,皇家媳妇能是随随便便就晋封的么,至少李氏得有个生育之功嘛。
回到乾清宫,见到张廷玉在小书房里本本分分的整理条陈,康熙心里憋了一肚子家事,忍不住也就跟心腹大臣唠叨几句。
李德全带着邢年守在门口,康熙先从御膳房叫了一桌上等席面赏张廷玉一起晚饭,主子奴才两个都简单扒拉了两口。
听完张廷玉奏事,天下太平,康熙道:“衡臣,你坐。”张廷玉玲珑心窍,今日也看了胤禛的折子,知道康熙正压着,想是为难。他自来秉承“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只告罪坐着喝茶等皇帝开口。
康熙细细吃了半盏茶,问道:“衡臣,朕记得你去年抱了孙子。”
张廷玉躬身回道:“是,劳万岁爷挂念。”
康熙又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早起你也瞧见四阿哥的折子,晋侧福晋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怎么看?”
张廷玉便又起身回道:“启禀万岁爷,儿孙自有儿孙福,四阿哥做事向来深思熟虑,不是轻率之人,所以臣倒是赞成的。”
康熙深知张廷玉平时很注意跟阿哥与同僚保持距离,今日能评一句“四阿哥不是轻率之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于是就点点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话没错的。”横竖又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只是个侧福晋,没的为这种家务事让儿子没脸,依就依了,将来再有不合适,褫夺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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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胤禛请封侧福晋的折子被圈了朱砂批下来,李德全亲自来贝勒府宣读圣旨,胤禛、乌喇那拉氏带着苏凉在大门口磕头谢恩。李德全笑眯眯将圣旨交予胤禛,又道:“恭喜四爷四福晋,也恭喜李侧福晋。太子爷身旁的李佳氏也没有这个体面。”乌喇那拉氏极欣喜,苏凉忙做出相当受宠若惊的样子。
胤禛公事公办的留李德全吃茶。高福儿在旁奉上楠木茶盘,除了青瓷盖碗之外,还放着一枚朱红绣茶花的荷包。李德全并不客气,他只是皇帝身旁的苏拉太监,又不是内阁机密大臣,做人不需要太立崖岸。于是装了银子又吃了半杯茶,最后才道,说万岁爷嘱咐了,先不用进宫谢恩,太后最近身子乏,免得打扰她。反正团年合宴没几天了,到时候一起见了倒便宜。众人忙站起来恭敬应是。
送走李德全,胤禛孤身踱回书房怡性斋,心里没料到皇阿玛竟一言不发的准了折子,又派身旁得脸的大太监过来传旨,而李德全最后说太子庶妃李佳氏的话貌似也有影射。帝心难测,不知是福是祸。
虽是逾矩,但请封李氏确是胤禛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乌喇那拉氏虽时不时喜欢吃点小醋,但终归大家门第出身,心地极善,平日待人处事也都是温柔体下,恩多威少。她做贤妻良母千好万好,但要整饬后院却不见得合适。宋氏一事便是极好的例子。如今自己羽翼未丰,德妃轻而易举便能安插乌雅氏入府,恐怕也难防他人,因此,府邸后院须得有个伶俐人掌着方能维护清明。
李氏入府一年来,平时闷不吭声,像是息事宁人的性子,谁料到关键时刻也是不肯吃亏的主儿,倒能顶事。虽没去过几趟鲤院,但印象深刻,觉得各处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有些才干。论资质,她进府的日子在几个妾侍里头算是早的,担当得起侧福晋的位子。不如趁势顺了乌喇那拉氏的心意,允她们一同协理后院。李家不起眼,不会带来什么助力,但同样也不会惹皇上多心。至于李氏以后会不会生了其他心思,日子长了,慢慢再看。
李德全回乾清宫复旨,康熙一边批折子一边听他回话。
事实证明,李德全能够在众太监中脱颖而出成为康熙的倚赖心腹是有原因的。他早把四阿哥府里头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从宋氏出事到乌雅氏进府,再到四福晋要求给李氏抬位份,无非是争风吃醋的一套,全须全尾的跟康熙絮叨了一遍。“奴才瞧着,领旨谢恩的时候四福晋果然是最欢喜的。”
康熙自来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不能耽误,兴趣盎然的听完四儿子后院秘辛,八卦之心得以满足,就挥挥手让李德全先下去了。
年根底下各色事务杂乱琐碎,乌喇那拉氏想着风风光光为李氏张罗晋封礼,因此便跟胤禛商议将喜日定在三月初九,留够了充裕的时间做采办预备。
腊月十八,李氏的母亲李夫人终于获准进贝勒府看望女儿。
苏凉在脑袋里搜寻了一下李氏的记忆,理顺了亲戚关系,以防李夫人看出破绽。李家早年本是在江南开银庄出身,而后连带当铺绸缎铺首饰铺成衣铺等一并推展开来,利润不算丰厚但胜在规模庞大,尔后发展到各地均有分号,终究聚成豪富之家。李家老爷子颇有远见,知道从商不是长久之计,便不惜花费巨资为儿子李文烨捐了一个前程,虽只是个户部里的从六品主事,但也算光宗耀祖。李文烨为人精明能干,侍奉殷勤,进户部几日便攀上了跟随太子办差的四阿哥。因独生女儿李娇蕊姿色俏丽,便索性将女儿送与四阿哥做妾。而胤禛也投桃报李,将李文烨从从六品主事抬到四品知府,再加上与皇家联姻的关系,李家在京城里便也有点赫赫扬扬的意思了。
李文烨家中无妾侍,只娶了一位嫡妻林氏,便是李娇蕊的母亲。李娇蕊上头还有两个哥哥,长子李文渊在工部营缮司做员外郎,娶了户部左侍郎曲家的长女,并已诞下长孙;次子李瑞渊接掌了家里的生意,尚未娶亲。兄弟两个官商联盟,借助父亲的威势,更把李家发扬光大起来。
苏凉把李家的枝枝蔓蔓认真温习了一遍,再带着枣儿、桂儿在万福堂迎接母亲的到来。李夫人现如今是侧福晋之母,乌喇那拉氏身为福晋也要出面寒暄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