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事,说了一会儿。我静静地趴在他的肩头,盯着屏风,脑中空空的。他拍拍我的背,低低地说道:“我很怕你脸上出现那种孤独无助的表情,每当这种表情出现,我心里就会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总觉得你随时都会离我而去。若曦,你不要担心朝堂上的事,你只要待在我和弘翰身边,做我的娘子、弘翰的额娘就好,其他的都不要管不要问。”我把头搁在他的肩头,双手搂住他的背,轻声道:“是呀,我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是,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他轻叹一声,沉声道:“若曦,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承担责任,他们既是留下了文章,那就得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但是,我只会查办相关的人,你所担心的文网密布、冤狱频起不会出现。”
如果自己出生成长在这个朝代中那该多好,不知道各人的结局,也不会整日里担心不已。自己费尽心机说了这么多,只是不希望出现诛杀吕留良的后人的事件,那样,即使有吕四娘此人,也不会出现自己所担心的那一幕。
心中悒郁,无法排遣。每日醒来,考虑的第一件事总是曾静案到了哪一个地步,有没有发现吕留良。心一直这么揪着,人也就显得无措,每日待在帐中,默默地探听着事情的进度。
我躺在软榻上,大睁双眼,呆呆地盯着帐顶。
一声轻哼响起,我转过视线一望,胤禛嘴角带丝无奈的笑,正打量着我。我对他轻扯下嘴角,不知道脸上有没有出现笑容,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和表情,任由他打量。
他轻叹一声,坐于我的身边道:“若曦,这几日你怎么了?”我静静望了他一会儿,问道:“岳钟琪可有奏折递上来?”他敛去笑容,脸色转为严肃,神色渐渐冷淡,盯着我沉声道:“若曦,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不希望你过多关心朝政。”
我心中愁苦,遂可怜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苦笑着肯求道:“我想知道的,只是这件事而已。”他目光柔和下来,轻轻摇头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岳钟琪的折子已经来了,是一个名叫张熙的人,手拿反信拦截岳钟琪官轿,当时就被岳钟琪带进署中交巡捕看守,这个人要说起来,也有一些骨气,无论是套供还是动用大刑,均不肯实说。后来,岳钟琪用计,假意与之盟誓,表示愿意同谋举事。张熙信以为真,才将实情通通说了出来。
“原来是他的老师,湖南永兴人曾静策划的。此人原是县学生员,因考试劣等被革退,于是放弃举业在本地教书,失意无聊之中常杂记一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对前朝东海夫子吕留良宁可削发为僧也不赴清之荐举的事迹深为敬仰。此人的可恨之处,不仅仅是在其著《知几录》、《知新录》中多有抒发愤懑的‘悖逆’文字,还将思想付诸行动,居然派学生张熙到吕留良家乡去访书。”
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你要怎么处理吕姓族人?”他面色淡淡道:“大逆之罪。”我心中一惊,急忙接口道:“他已经死去好多年了,人死如灯灭,该了结的就让它过去,难道不是好的选择吗?”他面色一暗,眸中冷意骤起,嘴角逸出一丝冷笑道:“他康熙五年拒不应试,被革除诸生,康熙十七年和十九年两次不应征辟,并出家为僧,遁迹吴兴县妙山,筑风雨庵著书讲学,著有《吕晚村文集》八卷、《东庄诗存》七卷、《续集》四卷,所著诗词文章多处谤议皇阿玛。如此顽固对抗朝廷的读书人,如果朝廷没有应对之策,不施以打击,以后还怎么控制这些士子们的言论?”
我暗暗哀叹,一时之间心中没有任何想法,抽出手,拉起薄毯盖在脸上。隔着毯子,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我心中已知道了事情的全部,可担心却没有一丝一毫减少,怎么办?怎么办?
突地脑中一闪,我“呼”地拉开毯子,一下子坐了起来。却见他依然坐在那儿,面带诧异地望着我。我对他敷衍地笑笑,下床就准备出去。他眉头微蹙道:“再过两日蒙古部就要走了,敏敏已来找你几次了。”我“哦”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边往前走边道:“我这就去找她。”
策马疾驰,远远的看见十三与绿芜两人静静坐在马上。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承欢和佐特尔两人高扬着马鞭,一前一后正策马狂奔。我心中有些泛酸,暗叹口气,一夹马腹,快速地向两人奔去。
听见声音,两人翻身下马。我收缰下马,对绿芜颔首微笑一下,望着十三道:“我有些事想问你。”绿芜对十三浅浅一笑道:“爷,我再去骑一会儿。”十三睨我一眼,侧头向绿芜柔声交代道:“骑得慢一些,你才学会。”
十三目送绿芜走远,才回过身子笑着问道:“什么事?”我扔下手中的缰绳,肃容道:“想让你查查吕留良族中所有的人,特别是女子。”十三敛了脸上的笑容,盯着我默看了一眼道:“大逆之罪,其子孙、亲戚和弟子人数当地知府衙门自会报到朝廷。”我摇摇头,深吸口气盯着他道:“你派可靠之人去,查吕留良家中有没有一名叫吕四娘的女子,我要准信。”
他面露狐疑之色,看了我一会儿,淡淡地问道:“很重要?”我盯着他,点头接口道:“这件事只限你我知道。”十三默默地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为什么不能让皇兄知道?吕四娘到底是谁?”我自己心中都不能肯定这个人是否存在,又怎能和他明说?
见我低头不语,十三笑道:“你现在的样子,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在我这里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我不问了,只是这远在崇州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轻扯嘴角,强笑着说:“绿芜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吗?”
见我转移话题,他盯着我摇摇头,眼睛望向仍在远处疾驰的承欢两人,脸上现出一丝无奈,轻笑着道:“承欢久居宫中,绿芜一直没有机会见她,这次我刻意带上她,就是为了让她和承欢多待些日子,可承欢却对她没有丝毫感情,她心中难受,可又忍不住想看见承欢。”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着我说道:“前些日子,我本打算让承欢回府住些日子,可她却阻止了我,说承欢开心就好。”
我听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站着,他或许是心中难受,也没有开口。两人静静地待了会儿,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一怔,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他,他笑过之后大声道:“真的很怀念当年大口喝酒的日子,那时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也没有责任,凭一时兴起就可随意、随时游玩。”
脑中想起几次喝醉的情形,也大笑起来,连续几日的烦乱心情一下子大好。我抓住缰绳大声道:“现在没有现成的酒,再说你我已届中年,喝得酩酊大醉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十三“扑哧”一声笑出来,上下打量我一眼,道:“你在暗示你很年轻,还是暗讽我已经老了?你在皇兄面前,有没有这样说过?”我斜睨他一眼,不应他的话,瞟了眼正吃草的两匹马,道:“赛赛马如何?”他充满豪气地大笑道:“有何不可?”
我们翻身上马,未待开始,便看见两骑白马缓缓前来。马上的敏敏和绿芜正微笑着说话,我心中一乐,朝十三望去。却见他脸色讪讪地盯着两人,呆呆地坐在马上,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我轻笑一声,轻夹马腹,率先向她们的方向行去。
敏敏看到我,一提缰绳,快速前行,未等走到跟前,她已开始大声埋怨:“这些日子怎么了,去找了你几次,高公公总是说你身子不爽。”听她怨声中含着关心,我笑着道:“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敏敏瞟了一眼我身后的十三,有些不满意:“还说是找我,我要不是碰见了绿芜,也不知道你竟在这里。”
十三慢慢地骑过来,越过我们和绿芜并肩而行。我赔着笑对敏敏道:“刚才还在和王爷商量着,一起去寻你赛马呢。”十三挑挑眉毛,侧头望望绿芜,绿芜对他浅浅一笑,他扭过头微蹙眉头望着我。
敏敏回头望了望十三和绿芜,开心地大笑道:“好啊,这些日子一直没有畅快地骑过。”十三一皱眉头,绿芜已开口道:“爷,你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敏敏一听,带着疑惑的目光掠过绿芜,又看向十三,十三策马前行两步道:“她刚学会骑马。”闻言,敏敏一笑,两指放于口中,一声呼哨自她口中传出。
过了一会儿,佐特尔和承欢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赶了过来,一行人各自见礼后,佐特尔恭声问敏敏:“母妃召儿子过来有何事?”敏敏看着绿芜,对他吩咐道:“福晋骑术有限,你在此陪着。”承欢看看十三,又看看绿芜,面带犹豫神色。我心中一动,轻声道:“承欢,你也留下。”
绿芜一喜,笑着望了十三一眼,十三对她点点头,随即对承欢道:“你和大王子教姨娘骑马吧。”承欢轻声应了声,脸色却一黯。她身旁的佐特尔朗声道:“佐特尔定不负王爷所托。”十三赞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