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思潮起伏,花季女子被禁于斗室,而且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达数月……心中对她的憎意渐减,我低低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她一怔,似是有些不信,面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缓缓地站了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娘娘饶恕了奴婢吗?”我注视着路旁已略显枯萎的花道:“既知错了,又为何错上加错?在宫中,喜言是非,不是智者所为。”她轻轻一笑,低头理了理衣襟下摆,挺直身子漠然道:“奴婢的性格说好听些是直爽,说难听些是一根筋,又怎会费尽心思去想这些是非。前阵子,来看望奴婢的人,言语中倒是有这样的意思,娘娘似乎有所误会,我言尽于此,方才请求原谅的话我收回,奴婢告退。”
站在她身后的太监面露愠色,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斥道:“待罪之人,还敢顶撞娘娘……”未等他说完,我面色一紧,冷冷哼了一声,他嗫嚅着咂了一下嘴,随即躬身垂首立在了原地。我瞟了她一眼,厉声对太监们吩咐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主子,不能乱了礼法。”
两个太监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连着声道:“奴才不敢。”鄂答应面露惊色,有些不解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垂着头缓缓而去。
刚入宫门,便听到阵阵莺啼燕语般的说话声。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扯开嘴角,让微笑定在脸上,缓步走向殿门。
香腮红润,云鬓浸墨。我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敏敏,她身着蒙古华服,雍容华贵地坐在皇后身侧,和我记忆中爽快活泼的美貌女子已相去甚远,眼前的她多了些端庄,多了份宁静。
“娘娘吉祥。”耳边乍闻众人的请安声,我一愣回神,忙吩咐她们起身,快速地瞟了一眼,原来宫中诸妃嫔和各个王府的福晋们都来了。我上前两步,对皇后微施一礼,皇后忙起身,拉着我的手,微笑道:“这是伊尔根觉罗部的王妃敏敏,皇上随先皇塞外之行曾见过她,据闻王妃骑术可是相当好。”敏敏笑着接口道:“草原上的儿女,骑术都是很好的。”我洒然一笑。她乍一开口,依然显露出爽快的性子。
皇后微微一笑,转过脸问道:“晓文,你可会骑马?”往日和敏敏一起骑马疾驰的一幕在脑中晃过,我盯着敏敏,一丝笑意挂在嘴角,说道:“晓文有几位很好的师傅,骑得虽不如王妃,自我感觉却还不错。”皇后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似是对我言语中流露出的欣喜有所不解。
闻言,敏敏微怔了下,默默地目视着我,眸中竟有一丝复杂的光芒,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你就是兰贵妃,皇帝的……”未说完,她停了下来,掠了众人一眼,尴尬地转移话题道,“娘娘怎知骑术不及敏敏?”她这么一问,我也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敏敏当年见到的是若曦,而不是现在的我,我忙道:“曾听皇上讲过,当年格格骑术精良,舞姿优美,是草原最美的一朵花。”
敏敏静静地注视了我一会儿,微微一笑,轻声道:“娘娘可听说,敏敏曾有一位好姐妹骑术丝毫不逊于我,她的骑术可是当年几位王爷和贝勒们手把手教的。”她话音刚落,身边的说话声突地停了下来,几个隐隐约约知道一些的人略带担忧地望了望敏敏,又看了看我,而一些年龄稍小一些的福晋们,则是好奇地轻声猜测,究竟是何人有那么大的脸面。
我心中一阵感动,紧接着又一阵心酸,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有些难受,眼眶有些热,心底深处有一种想说出“我就是若曦”的冲动。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握紧拳头,待心绪平和,我微笑着道:“王妃指的是若曦吧。”
刹那间,空气如凝结了一般,房中无任何声响,连窗纸在微风中振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见她们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我浅浅一笑,盯着敏敏。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口气,垂下眼睑,端起茶碗喝了起来。
“若曦”这个名字自我口中说出,大家有些许诧异,相互打量着,没有谁想打破这种沉默。
沉默的气氛压抑着众人,熹妃笑着对皇后道:“不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是请王妃说些草原上的风俗人情吧。”皇后抿口茶水润了润唇后才道:“也好,自皇上继承大统,国库空虚,为了不使沿路州县因接驾而造成亏空,继而加重百姓的负担,这几年没有进行一次木兰秋狝,我们这些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个人去过塞外。”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是无法想象皇家出巡时的奢华程度的。康熙四次南巡都由江宁织造曹寅接驾,给曹家造成了三百万两白银的巨额亏空,曹寅去世后,曹颙、曹頫两任全力补救,仍无法填平,可想而知,康熙的数次塞外之行,留下来的除了空名,还有什么。胤禛继位后,接连颁布谕旨,开始在全国上下大张旗鼓地清查钱粮,追补亏空,并一再表示,不再像圣祖年间那样宽容,凡亏空了钱粮的官员一经揭发,立刻革职。胤禛在
雍正五年十二月,下令将曹頫交由内务府和吏部严审。因而曹寅之嫡孙曹雪芹从赫赫扬扬的官宦世家,到了绳床瓦灶的地步。
低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抬头扫了周围一眼,敏敏正在讲着蒙古五畜过年的礼仪习俗,讲着蒙古特有的乐器马头琴……
耳边好像听到了那悠扬的马头琴曲,闭目冥思,仿佛自己已站在坦荡辽远的大草原上,彩云般的畜群,驰骋不羁的追风骏马,还有骏马上神采飞扬的我们。
“格格,奴才通传一声,你再进去。”门外传来小路子的声音,猛然回神,睁开眼睛,却见承欢已快步冲了进来。
熹妃轻轻地摇摇头,微笑着招了招手,承欢对众人敷衍地施了一礼,便立在了熹妃和我中间。熹妃边用帕子擦拭她额头的汗边笑骂道:“成大姑娘了,还是这么粗枝大叶,小心嫁不出去。”
承欢冲她一笑,转过脸轻声问道:“姑姑,王妃是若曦姑姑的朋友吗?这玉佩是她送给若曦姑姑的吗?”我看看她特意挂于颈间的玉佩,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她抽出手,走到敏敏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并端起茶碗,递到敏敏面前。敏敏一怔,眼睛定在了玉佩上,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敏敏眼角隐隐闪着泪花,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放于桌上,拉住承欢的手,道:“是若曦送给你的?你是哪家的孩子?”承欢拭了拭敏敏的眼角,道:“是姑姑给我的,我叫承欢,怡亲王是我阿玛。”敏敏握住玉佩,把承欢拉入怀中,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原来你是十三爷的女儿,你额娘是否名叫绿芜?”承欢的眼神一黯,道:“在承欢心中,若曦姑姑和晓文姑姑都是额娘。”
我心中一痛,忙向坐于右侧的绿芜望去,她面色惨白,嘴唇略微颤动,神色令人不忍多看。她双手轻颤,用帕子捂住口鼻,头低低地垂了下去。她身旁的兆佳氏紧紧握住她另一只手,并对我微笑着轻轻颔首。
畅春园西侧的御园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放养着鹿和斑马等,虽比不上木兰围场草原辽阔、山峦起伏,但也别有一番景象。
斜靠在树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嘴边不禁浮起一丝笑。我本想找机会让绿芜和承欢多待一会儿,可承欢却整日地缠着敏敏赛马,没有一丝机会。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转头望去,原来是胤禛和高无庸两人。我仍靠在树上,盯着他微微笑着。高无庸见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转过身子。
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道:“这两天累坏了吧。”我环住他的腰,看着他道:“她的身子刚刚好,不能过度操劳,我身为贵妃是要担起来的。操心是多一些,可还说不上累。不过,熹妃和傅雅倒是帮了不少忙。”他盯着我,眸中涌出融融深情,静默了一会儿,他轻声叫道:“若曦。”我“啊”的一声,他却没了下文,只是轻抚着我脸庞,嘴角蕴着笑。
过了一会儿,他道:“自从有了弘翰,你改变了许多,这次虽然有些是因为敏敏,可你做得确实很好。”我挣开他的手,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前,叹道:“以前总想找一个小院子,过着清静的、随心所欲的生活。这次回来,我找到了,禛曦阁就是我想要的。自从有了翰儿,我可能宽容了一些。那是因为,我无力改变一些东西,只好改变自己。”他轻叹一声,紧紧地搂住了我。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会儿,他道:“你和敏敏还是没有进展?”我重重地叹了口气,闷闷地道:“敏敏的全部精力都在承欢身上。”他“哧”地一笑,轻轻拍拍我的背,笑道:“这样不是你想看到的吗?”我仰起脸笑道:“那也得看她们的缘分。”他摇摇头,微微笑着不做声。
一阵微风吹来,他为我捋了捋鬓角的碎发。我道:“敏敏心思单纯,如果不和她明说,她即使能感觉到,也不会相信我就是若曦,毕竟有些事情是很难解释的。”他收紧胳膊,正欲开口,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小顺子面色惨白地跑到面前,喘息未定,结结巴巴地道:“启禀皇上,四阿哥……四阿哥摔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