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丁入亩”对农民有益,改掉了人头税的弊端,变成田多多交税,田少就少交税,这就改善了农民的生活,解决了问题的根本。
农民受益,有田之人势必受到损失,这就使得一部分地主上下串通,隐瞒田地的真实数量,胤禛既已下定决心,当然不能容忍此事发生,连下几道诏令命民间上报隐田,并明白诏示,瞒报之人,自己承认无过,一经查出,决不宽饶。
胤禛也越发的忙碌,穿梭于园子与皇宫之间,每晚回来的时间也更晚了,有时更是通宵待在勤政殿。
肚子渐大,我整个人臃肿了许多。掐指算算,肚子里的孩子已五个多月了,虽然行动极为不便,但我依旧觉得幸福甜蜜。特别是每一次抚摸肚子,感觉到她的动静时,我更是兴奋不已。
初夏的傍晚,空气里氤氲着各种叶子的清香,还夹杂着丝丝温润的水汽。身侧跟随的菊香轻声提醒:“小姐,估摸着汤食已送到阁里了,我们回吧。”
微风吹来,丝丝清香弥散在鼻端,我道:“湖边可是种了荷花?”菊香点点头,微微皱眉道:“小姐若是想再走会儿,那奴婢回去用食盒把汤提来。”
我点点头,她犹豫一瞬,交代道:“你不能远离这里,我马上回来。”说完,撩着袍角小跑着回去了。
湖边凹出一洼碧水,水中栽着一小片荷花,我心中一喜,轻声吟道:“初夏湖边荷微露,瘦柳枝下人细语。”话音未落,荷花旁边已传来女子的细语声:“听说这次选出的秀女虽少,但大多都是名门望族……这是皇上继位以来第一次选……所以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
距离太远,听得不真切,但话里的意思却似是宫里选了秀女,我想退回去,却不由自主地循着话音慢慢走过去。
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也是,皇上也该选秀了,这都几年了,一直宠着那个宫女。她既无背景,又目空一切,连后宫妃嫔也不放在眼里,相信结局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有个鄂答应,姿色出众……”
我的头“轰”地响了一下,只觉得心神俱裂,身子也趔趄了一下,忙后退两步,支撑住自己。我捂住心口,眼中泛酸,肚子里的孩子似是觉察到了我的难受,也不安地踢腾着。我忍住泪,转过身子,木然往回走。
难道他频繁回宫竟是为此事?“即使丑陋,也要真实”。原来做不到的不只是我,他也同样没有做到。我心中微怒,用手撑着腰,疾步向前走。
迎面而来的菊香大骇,叫嚷着冲过来:“小姐,你怎么了?”
我推开她伸来欲扶我的手,大声吩咐道:“快去备马车,我要进宫。”她似是被我的神色吓着了,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我,我轻喝道:“还不快去备车?”
她一惊回神,道:“小姐,你不要着急,我这就去备车,但你不要再走这么快,待会奴婢自会找人来接你的。”我点点头,她才放心疾步走开。
坐在马车上,心中却踌躇不定,我究竟想要做什么?是想证实他没有做到,还是心中隐隐不甘,想要亲眼证实宫中确实选秀了?但即使是真的,自己又能怎样呢?为何不能心平气和镇静自若地把她们视作齐妃和裕妃她们呢?我无力地靠在软垫上,闭上双目。
养心殿,没人。
西暖阁,还是没人。
来到东暖阁,高无庸躬身立在廊下,我木然站了一会儿,苦苦一笑,转身往回走去。为什么要来?如果没有看见,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不是更好吗?但真的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吗?可能吗?
我木然笑笑,抬头望着夜空,心中一阵悲凉。脚下似是绊着了什么东西,身子直向前倾去,身后跟着的菊香惊惧地叫了声“啊”,我已双手撑地,缓了点冲劲,跪坐在了地上。
菊香冲过来,边拉我边压低声音问道:“小姐,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姑娘,你怎会在这儿?”身后传来高无庸的声音,夹杂着匆促的脚步声。
我一手拽着菊香的袖子,一手抚着肚子,对菊香道:“我们回去。”
菊香搀着我,担忧地道:“还是先回西暖阁,让太医瞧瞧,明天早上再回园子。”高无庸已走到我另一侧,扶着我,轻声道:“老奴这就请太医过来。”
我朝他浅浅一笑,道:“好好去服侍皇上,还有那……姿色出众的鄂答应吧。”他一愣,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道:“老奴去请太医。”
全身力气似是突然被抽走了一般,我靠在菊香身上,边慢慢前行边抚着肚子,轻语道:“兰葸,最起码额娘还有一个完整的你。”腹中的胎儿似是感应到了一般,不停地踢着我。
腿间有股热流,一丝不祥的预感直冲脑门,隔衣一摸,手黏黏的,我一下子呆在原地,再也不敢往前迈一步。借着两侧殿阁檐下的宫灯亮光,菊香看清了我手上的颜色,又是一声惊叫:“小姐,是血……”前面疾步走着的高无庸身形一顿,然后撩袍向前疾跑。
我躺在床上,木然看着来回穿梭的太医,桌旁站着的高无庸满面焦急,搓着手来回不停地走。最后他面色一变,疾步向外走去。我的意识已渐渐回笼,嘴角逸出一丝苦笑,道:“高公公,不要扰了皇上,如若不然,我这就起身回园子。”高无庸翕张着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想为难他,我叹口气道:“皇上不会怪罪你的。”
他走过来,站在床边,微垂眼睑道:“请恕老奴多嘴,老奴并不是怕皇上怪罪,只是姑娘这样,不让皇上知道,明日皇上只会更自责难受,皇上对姑娘的心,姑娘不明白吗?”
我怎会不明了呢?正因为太明了,才会这么跟过来,来证实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这样做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鄙视嘲讽自己,明知选秀早晚都会有,必须为之,可是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
或许是我们一直过着彼此相随、日日相伴的日子,我竟忘了他是万人之上的皇上。想到这儿,我苦涩地浅笑了下,道:“明早上过朝之后再禀报,你去吧。”高无庸见我面色已恢复平静,谦恭地道:“如果有事,让菊香去知会老奴一声。”我轻轻颔首,他转身匆促地离去了。
折腾了一宿,血终于止住,所幸胎儿没有问题。但唯一令我难受的是,太医交代要静养一个月,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在宫中生活一个月。
太医退下,我紧绷的神经一松,人却极乏,意识渐渐飘离……
梦中,在蓝天碧草间,胤禛骑一棕色良驹慢慢前行,手中牵着一匹白色小马,马上端坐着一个女孩,胤禛回头,满眼溺爱地道:“兰葸,要开始跑了……”口中似是被灌入汤食,我却不愿醒来,仍沉溺于自己的梦境中。
耳旁传来重重的叹气声,我的心一抽,但脑中仍闪现着他们二人在草地上策马飞驰的情形,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清醒了。
“若曦。”是他的声音。我从迷迷糊糊的遐想中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眼前是他眉头紧蹙的脸,双眸蕴藏着丝丝缕缕的东西,说不清是什么,似是怜惜,又像是歉意,还像不安。
他自锦凳上起身,坐到床边,看着我道:“今年春上选了秀女充盈了后宫。本想等你产后再说的,秀女大多都充了女官,留下的只有几人。”
我默默听完,收回目光,翻身向内,苦笑着道:“以后不必如此麻烦,直接带回园子,或是住在宫里都行,不用隔三差五来回奔波。另外,我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重要。”心中明白,我这样说,有一丝赌气的成分,但却又忍不住,出语之时已不再思量,觉得自己理当如此对待他。
他道:“这些日子我之所以频繁回宫,是因为西藏噶伦内讧作乱,阿尔布巴要起兵造反。”我迟疑片刻,慢慢转过身子,垂着眼睑,不依不饶地道:“既是如此,还有精力……”话未说完,我幽幽看他一眼,就住了口。
他沉默了一会儿,眉宇间忽现出一丝倦意,道:“我派了副都统鄂齐去西藏先行调解。”
心中蓦然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鄂答应必定是鄂齐的亲人,就如同当初的年妃一般。此时的鄂齐的作用就是胤禛在那里的耳目。
忽地觉得我的反应极其迂腐可笑,为此还差点伤及腹中孩儿。我心中已没有了任何悲伤,只觉得这里到处都是浑浊的气息,让人无法躲开,甚至无法呼吸。
半晌后,我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再一次暗暗安慰自己,这是1727年,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二十一世纪。
他和衣躺了下来,侧身看着我,气息呵在我的脖颈上,又热又痒的,我翻身向内,他在我身后道:“若曦,你不想见我,但是孩子说不定会想见阿玛呢?”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我心中居然充满后怕,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下,眼中一酸,泪珠成串落下,道:“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一丝一毫关系。”他抚摸我的头发,轻叹道:“没有我,你哪会有孩子?”我心中越发沉郁,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