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许久,才恢复了正常,问道:“你为何出现在这冷宫?”
和我猜测的一样,这里果真是冷宫。既能在宫中袭击我,又能轻而易举地把我送到这冷宫,说明那幕后之人定是宫里的人。但此时又不是想这事的时候,我细细地向绿芜讲述了自己如何迷路,如何遇袭,又如何在这里醒来。
绿芜蹙眉听完,轻轻叹口气,微笑着道:“你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说完她径自去准备被褥,我暗松口气,或是明日,又或许后天,自己就有可能出去。
我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乍一躺在舒适的床上,就有些睡意蒙眬,但身旁的绿芜仍是辗转反侧。我知道她心中想什么,就侧过身,看着她,抑制住睡意道:“闲来无事,给你讲讲我家小格格的事吧。”我不等她开口就开始说起来,说承欢如何聪明,如何调皮,如何……绿芜随着我的话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此时的绿芜脸上的表情是幸福的、骄傲的。
讲完之后,我静静等了一会,见绿芜仍直盯着帐顶,不吭声,心中一酸,心中有丝犹豫,到底说不说十三的事?我踌躇一阵,还是决定不说,侧过身,平躺下来准备歇息。
我脑中混沌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忽听绿芜道:“你们王爷……他好吗?”我扭过头掠她一眼,她面带凄色,眸中蕴泪。我轻叹道:“看似风光无限,可是形单影只的日子,又怎能与‘好’字沾上边儿呢。”她咬唇不语,忽地翻身过去。望着她微微颤抖的双肩,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直到三更,她仍是身子紧绷。我暗叹口气,翻身向内,闭上了眼。
清晨醒来,绿芜已不在床上,我静静躺了会儿,听到院子里似是有说话的声音,翻身起床,拉开房门。
院子门口,绿芜向一个小太监低声交代着什么。听见声音,她回头看我一眼,又交代小太监几句,挥挥手,小太监快步离去。
眼前的绿芜一袭白衣,恍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阳光里,清秀的身影显得越发纤弱。见我怔怔地望着她,绿芜浅笑着道:“姑娘为何这样看我?”我扯出一丝笑,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你似乎很喜欢这种生活。”
说完,朝她一笑,收回目光,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门口,我没有回身,道:“一个时辰后我会回来。”相信一个时辰后接我的人就会来到。
我没有目的,只是随兴而走,这才发现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不禁在心中暗叹,宫中妃嫔的命运真是无常,受宠时可以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宫,不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伤害,甚至还要忍受奴婢和太监们的欺辱。
我突然有一丝不确定,心里阵阵发冷。沉默了一会儿,抚抚颈中的链子,我在心中提醒自己,胤禛是不一样的。暗念了一遍又一遍,我心中才好受了些。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喜,那边的人动作居然这么快。我忙转身露出灿烂的笑脸,却发现来的不是高无庸,也不是小顺子,居然是四个生面孔。
我心中有丝疑惑,但转念又一想,高无庸和小顺子在宫中谁人不识,出现在这里,是有些不太合适。
那四人走到跟前,前面的太监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道:“可是晓文姑娘?”我点点头,轻声道:“有劳公公。”那太监转身行去,我连忙跟上,绕了几圈,已出了冷宫。乍见干净的路面,齐整有序的花草,我心中大喜,轻轻吸口气,觉得空气也和平日里的不同。
又走了许久,我发觉道路越来越不熟悉,心中的欣喜逐渐褪去,怀疑愈来愈重。望着这四个人的背影,猛然发现,他们不像宫中之人——确切地说,他们并不像太监。太监的嗓门都是又尖又细,虽然刚才他们刻意捏住嗓子,但现在回想,仍会发现破绽。我急切地想出来,竟然一时大意,把这些都忽略了。
我的步子渐渐缓了下来,脑海中瞬间冒出许多主意,但却没有一个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能敌过四个大汉?我不停地观察着周围,盼望能快点儿遇到熟悉的人。
四人也许是觉察到了我的意图,领头的假太监嘴角现出一丝笑意,疾步来到我跟前,道:“对不住了,姑娘。”说完,他猛地用帕子捂住我的口鼻,我闻见一股异香,慢慢地倒了下去。
我醒来时看到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还有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床头。我心中一松,不再忐忑,既是为我准备了衣物,那至少性命是无忧了。
经过这几天的折腾,我身上的衣服早已辨不出颜色。我拿着衣服正在为难,房门一响,一个小丫头掀帘进来,看到我起身,她高兴地道:“姑娘终于醒了,奴婢这就侍候您沐浴更衣。”
我微笑着点点头,随着她进了里间。浴桶中已备好了热水,水中浮着白色的茉莉花,我微愣,盯着那水上的花。难道是他?又或者只是巧合?
整个人蜷缩在浴桶中,我心中仍不断猜测。那小丫头见我半晌无语,问:“姑娘不喜欢茉莉花吗?这可是王……”
她话说到一半,突地住了口。我瞥她一眼,她面色紧张,一脸惊慌。我朝她浅浅一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讪讪一笑,道:“姑娘等一会儿自会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头。”
我摆手让她退下,静静地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显然假扮太监的那四人并不是绿芜叫来的,细细分析,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之人。这次又是谁?
一环扣着一环,而每一环节自己心里都没数。
第一次的那批人胆敢对皇上身边的人动手,说明主使者鲁莽无脑,并非心思缜密之人。我脑中将可能的人选轮流过了一遍,身上突地泛起一股凉气,不自觉地抚了抚下巴,会是他吗?
而这次的这批人,能轻易把自己从宫中带出,又想得如此周到,有这通天能力的,除了八爷他们之外,也无别的可能的人选。我长长地吁出口气,想起先前想和他们撇清关系,真是好笑。
第四章
假山流水,鸟语花香。
花草房舍在夕阳的照射下镀上了金边,我缓步走在院内,放眼看去,眼前景色虽比不上宫里的雕梁画栋,也比不上园子里的秀丽雅致,可也建造得独具匠心、别具一格。
我摇头苦笑,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信步向前走着,隐约听到前面有说话的声音,刚欲转身离去,就听到一个声音说:“八哥,她和若曦真有关系?”听到十四熟悉的声音,虽然我心里早已猜出事实真相,但脚下仍是一滞,步子再也迈不出去,立在原地,无法前行一步。
半晌,没听到允禩的声音。我闭眼沉默了一会儿,甩甩头,举步向前走,却忽地听允禩说道:“其实当年,她并不舍得离开老四,如果不是我们……这是我们欠她的。”
我心中一紧,再次停下脚步,只听十四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是我们欠她的,是我欠她的……”
心口暖融融的,眼眶也开始发酸,我微微抬起头,忍着眼泪,不让它流下来。
不想与他们有交集,是多么愚蠢自私的想法。只为发现了一个和若曦相似之人,一个身份尴尬的王爷和一个被圈禁的贝子,就能冒着危险派人入宫。我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我木然站着,待听到身后脚步声,想躲避,已是落了痕迹。我忙轻拭去挂在眼角的泪,转过身,矮身一礼道:“谢两位爷救命之恩。”
乍见我在此,十四微愣,八爷神色如常,淡淡笑道:“姑娘都听到了?”我微垂眼睑,轻声道:“是,我听到了。”
八爷又道:“你以前认识若曦?”我抬起头,盯着他,坦然道:“我们熟识得就如同一人。”
我内心平静无比,而十四却是一脸的不相信。八爷的脸色由讶异转为淡然,掠我一眼,道:“据我所知,若曦只有玉檀一个朋友。”
我心知两人无法相信,但也不想过多解释,毕竟若曦的身后事是十四亲手操办的,我又怎能说自己就是若曦?
我浅浅一笑,道:“你为了不嫁给我,不惜以死相挟,那为什么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这是八爷曾对我说过的,一丝哀伤自他的眼中掠过,转眼即逝,他声音柔和了些,道:“姑娘可否唱首曲子?”
我心中微愣了下,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轻轻开口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骂……”
没有了当初的心境,自是唱得没有那时甜美。
八爷已没有了刚才的淡然,他走到我面前,默默地盯了我半晌,轻揽我入怀,搂着我。呼吸吐纳间全是让我安定的气息,我不自觉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忽地,他双手一紧,俯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有些话,若曦永远都不会和第二人说。”
话音刚落,他便放开手向前行去,十四仍一脸不信任,呆站在原地盯着我。八爷渐渐走远,遥遥说了一句:“十四弟,过一会儿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