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进房中,掩上门,窝在床上,蒙上薄被无声哭泣。我不断地哭,感觉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一年多的委屈宣泄出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等待,可是等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事情,虽然我知道这种事避免不了,可依然难受心痛。
窗外日落月升,我哭到无泪,大睁着双眼,盯着帐顶,呆呆愣愣的。
我一夜无眠,清晨起床,双眼自是又红又肿,幸亏不当值,否则还得费一番周折解释。我继续窝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来世界。
“晓文姑娘可在房中?”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急忙应了一声,迅速起床整理。打开门,一个陌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前,见了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道:“皇后召你。”
我思来想去,对皇后为何召见我还是没有一点头绪,索性不想了。
帘子后一阵响动,只见翠竹用手挑起珠帘,皇后乌喇那拉氏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地走了出来,在正中主位上坐定后,她面色浅笑,恬静地看着我。我因为心中不惧,行过礼后便站在原地不动。
她静默着不吭声,我不知她用意,遂微垂着头,盯着脚前的毯子,一动不动,难耐的寂静中,也许一根针落在地上也会清晰可闻。
半晌后,乌喇那拉氏轻叹口气,道:“不只行为举止像,连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
我心下微惊,原来我上次被她带回坤宁宫,原因确实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我在心里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说的若曦,和我本就是一人,性子自然没有两样。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温言道:“晓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礼,恭敬地道:“奴婢不敢。”听到我拒绝,她倒没有坚持。
她又瞅我一眼,问:“晓文,你有十八了吧?”我蓦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丝无奈。
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我轻轻应了声“是”,等待着她的下文。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本宫为你寻了门亲,男方是当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过府就是正室,你若是有意,我会向皇上禀明情况,早日放你出宫。”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想支开我,但我现在毕竟在御前奉茶,要让我出宫,总要找些名目,对女子而言,婚嫁无疑是最好的理由。况且对于一个普通的宫女来说,这种安排是莫大的恩宠,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虽在心里暗暗嘲弄自己,可我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样,跪在地上,道:“奴婢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十三爷对奴婢有恩,格格现在住在
圆明园,奴婢想在应值之余,好好地伺候承欢格格。”
我的回答也许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默不出声,过了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抬起头来。”
我心中忐忑,缓缓抬起头。她凝神注视着我,我心中莫名地开始不安,如果她坚持,自己该怎么办?会有人阻拦吗?
她恬静的脸上现出一丝忧色,最后她收回目光,几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却未再开口,默默起身,向内室走去。她身后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帘,一行人陆续入内。
我木然跪了会儿,心中一酸,站起身子,拖着蹒跚的脚步缓缓地往回走。虽然我知道已无性命之忧,也知道皇后暂时不会找理由让自己出宫,但一想到自己总有一天是要被放出去的,就心乱如麻。如果那时我们仍未相认,我该何去何从?我重生之后为何会回来,又为何换了张面孔回来?我该怎么办?
我愁肠百结,突地觉得很累,累到全身疲乏,双腿一丝力气也无,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坚持。我心中凄楚,想到不如就这样放弃。或许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我们无缘,注定我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
我心中烦闷,所走之路都是僻静小路,走了许久,直到日到正中,心情才稍微顺畅一些。
深深透口气,我抬起头一看,居然不知身在何处。微叹口气,仍信步向前走去。既来之,则安之,正好我今日不想见任何人。
我只是随意而行,没想到居然发现前面有一片密密的林子。
夏日的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间隙照进林子里,自外面看进去,整个林中就呈现出一种斑斑点点、忽明忽暗的神秘景色。我心中一喜,疾步向前,想隐身其中,把一切的烦恼都隔绝在外面。
乍从外面进来,我眼前一片黑暗,摸索着向前行走。
隐约之中,后面似是有声音,我心中一激灵,还未来得及转身,头“嗡”的一声,脑后一阵剧痛,我心中恍惚,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吗?谁这么大的胆子呢?是皇后,还是其他人?我毕竟还在御前奉茶,还是自怡亲王府出来的……
醒来时,我眼涩头痛,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似已不是自己的,木木的。我稍微移动一下,浑身就酸痛起来,想睁开眼睛,但眼皮子也像用针线缝住了似的,睁不开。
光线越来越暗,直到周遭虫鸣四起,我心中才一怔,自己到底在哪儿,怎会听到这些声音?恐慌一阵,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我理清思路,把事情前后串起来细想一遍。皇后想让我出宫,无非是害怕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不想让我继续待在胤禛身边,以她的性格,不应该做这种事。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是谁敢对皇上身边的人下手呢?
我默默想了一阵,没有得出任何结果,遂不再想。思维一停,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在心中暗暗咒骂那该死的人:既然没有打算敲死我,那下手这么重干什么?
我抬起手,捏了捏脖子,手臂也是酸软无力。我暗叹口气,还是好好睡一觉吧,希望睡醒以后,自己仍在
圆明园,眼前这些事,都是梦,梦醒了,一切皆如往昔,什么也没发生。
再次醒来已是日挂半空,我还是待在上一次醒来时的那间屋子里。出去溜达了几圈,居然没碰见一个人,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我竟然找不到出去的路。又过了几日,我心中的焦急不安渐渐消除。
虽未见到其他人,但却有个小太监日日来送饭。我急切想证实自己猜测的事情,试着问了他几句,却发现他又聋又哑,我用双手比画了许久,他脸上仍是一片茫然,我无奈至极,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我静下心,仔细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这里既有太监,那我一定还在宫中。想到这里,我心中竟是一松,这才发现,自己还是留恋这个皇宫的。
我脑后的肿块已完全消失,身子也轻松了许多。夜幕降临,虫鸣又如时响了起来,我看看身后的床,上面的草席已辨不出颜色,四角也早已散开,轻叹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杂草丛生,看似华丽的房舍却落满灰尘。房舍虽多,但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几处透出晕黄的灯光,晚上乍一出来,真感觉有些阴森恐怖。我从来都不知道宫中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一阵凄婉的筝声若有若无地随风飘来,我心中有丝不确定,是这里的人弹的吗?
我又细细听了一会儿,飘忽的筝声中夹着浅浅的愁思,不是没听过动听的筝声,但此时在这种地方听见这样的音乐,对我来说,恍若天籁。
我跨出房门,摸黑前行,循着筝声一路向东行去,脚下不时被东西绊住,踉踉跄跄地终于走到一个院落门口。
院门大开,小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神情专注地抚着筝。情绪有些受到感染,我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抚筝,而是在对心爱的人倾诉心事。
一曲终了,那女子仍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过了许久,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提筝向屋中走去,透过屋中的烛光,我看清了她的面貌。
我心中一惊——难怪那次自己会在宫中见到她。我举步跨进小院,紧紧地盯住她的背影,轻声叫道:“绿芜。”
她身子一僵,背挺得笔直。我们两人静静地站了许久,她慢慢转过身子,微张着嘴,一脸紧张。待仔细打量过我后,她面色松了下来,微微对我一笑,突地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收敛了笑容,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道:“姑娘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什么绿芜。”
我正想开口,心中忽然想起自己并非是若曦的模样,遂对她浅浅一笑,道:“姐姐,对不住,认错了。”绿芜摇摇头,脸上现出一丝笑容,那虽是笑容,但在我看来,却还不如不笑。她道:“绿芜是谁,是姑娘什么人?”
我心中暗自思量会儿,故意装出委屈的样子,道:“我本是怡亲王府承欢格格的贴身奴婢,绿芜是我们格格的额娘,在府中时,我曾见过她的画像。后来,格格随着皇上住进
圆明园,我也随着入了园子,现在在御前奉茶。”
自听到承欢的名字起她的身子就有些抖,脸色也开始变白。我虽觉得有点不忍心,但却明白,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得出去。她既能和胤禛见面,那她身边定有可以和外面通话之人。既然我已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