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渐渐迷糊,身子也好似是飘在了半空,任自己如何努力,也回不到地面上。我眼前渐渐暗了下去,宛如陷身漆黑的夜里,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近,我忙上前,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心中一凉,他仍是不愿见我吗?
我站在他面前,木然道:“是你吗,胤禛……”手被他轻柔地握住,我心中一喜,反握着他的手:“胤禛,我是若曦,我只是换了样子,你不认得了吗……”
他的手突然抽出,我一惊而醒。
原来是梦,自己仍趴在桌上。黑暗中,我正欲起身,身子却被人拉了起来。我忙闭上眼,身子被轻柔地抱起,慢慢向内室走去。
我心狂跳。他认出自己了吗?胤禛把我放在床里侧,他躺在了外侧。我抑着呼吸,唯恐他发现自己并未睡着。
听到外面的打更的声音似是响了两次,我眼皮渐沉,脑中开始混沌。迷迷糊糊中,我似是回到了以前,侧身枕着他的胳膊,手自然搭在他的胸前。
也许是梦境太过美好,我潜意识里不愿醒来,待第二日睁眼一看,已是日挂半空。我躺在床上,内心思忖着,昨日发生的一切,如梦幻一般不真实。
我起身,看着房中的物件,心中感觉到了幸福。这十余日里所有的担心、猜测、焦急,全部放了下来,只觉得整个人轻松无比。心中暗暗失笑,原来我是这么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
我用手细细地抚过房中的每一样东西,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天空蓝得明净,朵朵白云悠悠地飘着。
我走在路上,觉得连平日里不喜的大太阳也不那么刺眼了。我抿嘴轻笑,原来人的感受真是可以随着情绪改变的。我步履轻盈地走着,一路上和迎面而来的或熟识或面生的宫女太监们打着招呼。
我远远地看见小顺子跑过来,忙上前几步问道:“可是有事?”小顺子草草打了个千,急道:“高公公一大早就找你,找了许久也不见你的影子。”我面上一热,早上我尚在内院房中,他又如何能找得到。
小顺子转身疾步前行,边走边道:“这些日子没见你,你回王府了?”我一愣,原来十三他们说我回王府了。我轻声“嗯”了声,跟在他身后。
我见一路经过的俱是偏僻之处,知道高无庸定有重要之事问我。我心中暗自揣测,应是为这次我意外失踪之事。
来到高无庸面前,小顺子向他行了一礼,转身一溜烟跑了。
高无庸沉声问道:“晓文,你可知是谁掳你?”他直接进入主题,我沉吟一会儿,轻声道:“谙达恕罪,晓文不知。”
高无庸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又道:“以后不管有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人召见,出园子之前,先来打声招呼。”我咬唇无语,默默点点头。
他转身往回走去,边走边轻声道:“以后注意,不要再让别人担心。你先歇息几日,不用忙着应值。”
我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仍想着刚才他说的话。别人是谁?胤禛他担心过吗?
想到这里,我心中欣喜的同时又夹杂着些许不安。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开始掳我的人是弘时吗?如果是,查出来怎么办,弘时毕竟是他的孩儿,我该怎么办?
我感到有些茫然无助,但心中又十分清楚,不管弘时怎么对待自己,自己决不能让他出事。
忽听见前方有说话的声音,我抬头一望,高无庸早已远去,十三和李卫正边走边商量着什么。我扫了眼周围,原来自己无意中已踱到去勤政殿的路上,忙躬身退到路边。十三瞅了我一眼,转脸对李卫轻语几句,李卫抱拳而去。
十三走过来,睨我一眼,道:“那天没来得及问你,是怎么一回事?”我心中暗自琢磨,这件事我对谁都不能说,可对十三却是不能有任何隐瞒,毕竟自己所担心的事,要落在他身上。
我看看四周,十三瞅我一眼,道:“去林子里。”我跟着他过去,离大路已有一些距离时他停下步子,两人站定后,他默默看着我。
我轻轻叹口气,粗略地说了遇袭的经过。他注视着我,不做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忽地开口道:“皇后召见你,说了什么?”他没问我为什么会被袭击,却问起这事,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时之间有些呆愣。
他仍盯着我看,我轻咬下唇,沉吟了会儿,道:“也没什么事。”十三眉梢一扬,轻声道:“前几日,皇兄斥责了皇后,希望这件事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我心中微惊,是因为自己吗?如果是,说明他很在意我。我心中一阵暗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十三瞅了我一眼,眉头微微蹙起,道:“以后说话处事要拿捏好分寸,不要让人抓住了把柄。”
我忙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心中暖暖的,而后心念一转,脑中浮现出绿芜那纤瘦的身影,心中踌躇一阵,嗫嚅着道:“格格的额——”话未说完,我便顿住,心中犹豫起来。我虽然不赞成胤禛这么做,可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万一说出来,造成无法收场的局面,怎么办?
我瞟了他一眼,他面带疑惑,眉头已皱了起来。我朝他讪讪一笑,掩饰地道:“格格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吧?”他凝神看着我,疑道:“你不知承欢没在阁里住?”
我面上一热,自昨日早上回来到今日,我一直在内院,根本没回我和承欢的院子,又怎会知道承欢不在。
我脸上滚烫,双手绞在一起,后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头低垂着,他轻轻笑起来,道:“回去吧,再过几日,承欢就会回来。”
我转过身子往回急赶,走了一会儿,心中突地想起一件事,便停下步子。待十三走过来,我道:“这件事能不能到这儿结束,不要再查下去?”
十三斜睨我一眼,道:“你知道是谁?”我嘴角噙着丝苦笑,无奈地道:“我能猜得出来。”
他眯了眯眼睛,道:“皇兄把这件事交给了高无庸,估计是想暗中调查,如无特别的原因,我不好插手。”他说的是实情,毕竟我是自他的府中出来的,堂堂一个王爷介入,不合常理,也不合规矩。
我无言苦笑,怎会没有特别的原因?我不想让胤禛再次陷入父子相欺的困境中。
虽然我知道这是皇家永远都避免不了的悲剧,也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到,可是能推迟一点也是好的。
作为儿子,他违背了父亲的意愿,作为父亲,面对儿子的欺骗,他又将何去何从呢?难道真如史书上写的那样,他会将自己的儿子监禁至死?如果真是这样,也不能是因为我。
我脑中瞬间已转了几圈,心中有些气闷,盯着十三,道:“即使查出来,也没什么用,最后只会落得一个无法处理。”
十三一愣,紧盯住我的眼睛,过了会儿,他收回目光,道:“这件事你不必多虑,我会处理。”
我点点头,眼中有些泛酸。十三呀十三,假若有一天,你知道我隐瞒了绿芜的事,会恨我吗,会怪我这个朋友吗?
自那日后,我就一直窝在房中歇息。其间小顺子来了一趟,说是高公公吩咐了,让我不用忙着应值,好好把身子调养好了再说。菊香也被拨了过来,说是照顾我。
看他们二人一反常态,言语之中甚是谨慎,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高无庸定是明白了什么。
菊香点亮宫灯,收拾完碗碟出了门,我漱过口,起身走到桌前,铺上纸张,提笔蘸墨,不假思索地挥笔写下“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觉得自己的努力已到了尽头,做了这么多有悖自己性格的事,而我们之间却仍是无任何进展。
我握着笔站在桌前,脑中有些混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胤禛既是如此关注我,那又为何两天不见踪影?我现在的这张脸……是这张脸令他裹足不前吗?心中有丝绝望,自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吗?再多些耐性,会不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我觉得我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境,想逃出去,却怎么也抬不起脚。
我心中烦闷,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写一张丢一张,直到脚下都堆满了,写得双目迷蒙,手臂无力,方才罢手。
放下笔,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但脑中昏沉,睡得极不安稳。
蒙眬中,觉得有人轻柔地抚摸我的脸,我心下一惊,还未睁开眼睛,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若曦,是你吗?”他不断地重复着,声音如同重锤,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心。
心隐隐地钝痛,我强忍着压下满腹酸涩,抑住呼吸,他的手自我的脸移向眉毛,又到耳垂,轻柔至极。
待脚步声响起,我睁开双眼,无声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他站在桌前,身着中衣,看着桌上的字,半天不动。
过了许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俯身提笔挥毫,写完后,又静静看了半晌。他转过身子,我忙闭上眼,他又走过来,轻轻抚摸了下我的脸,才转身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