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纤长的睫毛,沉默了许久,才莞尔一笑:“希望你在某处城堡遇见紫罗兰公爵的时候,不要太惊讶。”
***
炙热的阳光在烤灼着这片大陆。落泪节前后的气温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变化,除了雨季,这里几乎日复一日的闷热干燥。
现在,埃及与赫梯一触即发的战事让所有人都更加躁动不安。
整个队伍走出克尔白的峡谷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穿过大雾弥漫的丛林,以及一片了无人烟的平原,渐渐地就能看见蜿蜒流淌的奥伦特河了。那是一条孕育着繁荣生机的美丽河流。它横跨叙利亚南部的土地,滋养一片又一片相互接壤的丛林,消失在看不见尽头的东方。
与赫梯军队汇合之后,乌瑟就命令所有人在沿途的村镇安营扎寨。最大的军帐是用来给我居住的,乌瑟在周围安排了可靠的雇佣军,时刻保卫我的安全。
我站在门口的阶梯上,看着大批量的战车在宽敞的空地依次罗列开。骑兵巡逻在营地各处,而数量众多的希伯来人聚在一起,仔细地检查赫梯士兵分配给他们的□□兵器。
他们有条不紊,军纪严明。虽然我没见过拉美西斯的军队是什么样子,但他们一定会成为埃及强劲顽劣的对手。
“纳芙塔瑞殿下……”身后忽然传来妮特茹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她一身轻简便利的游牧装扮,束起的长发显得她整个人英姿勃发。她背着一张做工精良的反曲弓,并挎着棕色皮革制成的箭筒,在看见我转身的同时,又极不自然地改口,“不,您现在是克尔白的女王……我应该称呼您陛下。”
也许是我身上过分奢华的装束提醒了她。我低了低头,自嘲地轻笑一声:“我算哪门子的女王。乌瑟高兴了就把我放在宝座上供起来,不高兴了就丢进新月之境里。在这方面,他倒和拉美西斯如出一辙,总是迫不及待为我规划人生。”
妮特茹的眼神黯了黯:“原谅他们吧。他们只是想让你留在身边。”
我一早就知道了妮特茹对乌瑟的心意。她会背叛埃及,背叛她的国家,除了父亲被赛提法老遗弃这个缘故,一定还有乌瑟的关系。
不论如何,她都想留在乌瑟身边。但乌瑟不是个普通的异族,他的身份决定了妮特茹只能在埃及和他中间选择一个。
假如妮特茹知道了乌瑟的身世,那个关于月之女神的悲伤故事,她还会爱他吗?
我无从得知。但我很清楚,她对乌瑟的爱永远也得不到哪怕一丁点的回应。
“先知让我跟随在您左右。必要时刻,我会用这张弓保护您的安全。”妮特茹转换了话题。
我仔细地端详着她背上的弓箭。那银色的弓臂微微上翘,弯曲着好看的弧度,弓把是用坚硬牢固的乌木制成。相比普通的弓箭,反曲弓能在丛林以及马背上发挥更大的优势。它会让箭射得更远,更有力。
妮特茹感受到我的视线,便利索地从背上摘下弓箭。她把弓递给我,像朋友一样露出爽朗的笑容:“想试试吗?”
我也笑了。我用十分娴熟的姿势拉弓搭箭,朝对面的军帐帐顶射过去。一面小小的蓝色旗帜立刻被射穿了一个窟窿。
妮特茹惊讶地瞪大眼睛:“……是米潘西斯王子教你的?”
我摇头:“我的姐姐教我的。”
安德里的贵族们时常会举办骑射比赛。从小到大,珈蓝荷每次都能在比赛中拿到冠军。空闲时候她常会细致入微地教我骑射的技巧,她认为女孩子总要学会些保护自己的本领。
“如果有居心不良的男人想靠近你,就瞄准他们的心脏射过去。”她一本正经地告诫我。
我渐渐地收回思绪。珈蓝荷的面容重叠在了妮特茹的脸上,而此刻她正温和地弯着唇,那副神韵与珈蓝荷说话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我的箭术是先知教的。”但凡提起乌瑟,她的语调都会情不自禁地低柔缓和,“他教了我很多东西。在大马士革,他还教会我如何调制香料。”
我想起在哈索尔神庙加封的那天,仪式上的熏香就是妮特茹调制的。神庙的女仆说她是调香高手。
“所以,你被拉美西斯抓起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担心。你知道乌瑟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我感慨道,“你和秘灯一样,都很讨他的欢心。”
☆、卡迭石之战(四)
但乌瑟没有惩戒秘灯绝不是因为秘灯讨人喜欢。他根本就没把秘灯放在心上。他早就知道了秘灯在背后搞鬼,可他认为秘灯的所作所为让整个游戏都变得更加有趣,倒不愿意去阻止他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我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他用阴谋诡计打发时间,在找到他一直等候的那个人时,他又耍手段一点一点让她来到自己身边。这已经成了他人生中唯一的乐趣。
“他怎么救你出来的?是在婚礼那晚吗?”我问妮特茹。
妮特茹点点头:“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法老并未宣布我的死刑,所以侍卫们就把我从石塔里放了出来。这个时候,先知埋伏在四周的士兵就跳出来把我劫走了。”
“倒不是多么高明的手段。”
妮特茹边回忆边说:“那天晚上玛尔卡塔本来就乱成一团了。法老的王妃被贝努鸟带走,王宫里还有谁能冷静下来?”
我沉默了一阵。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乌瑟的?”
也许是我问得太过直接,妮特茹脸上的表情可以说微妙至极。但她很快就回答了我的问题。
“父亲死后的那年冬天,我在大马士革过得很艰难。赫梯人有我的画像,我没办法逃出城去。”她的叙述不带任何感□□彩,中间也几乎没有停顿,“可我已经一无所有,而那座城邦里也没人愿意赏我一口饭吃。我被逼得走投无路,就偷了商贩的面包。”
“我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商贩决定把我卖到妓/院去。我拼命挣扎,苦苦哀求,还是被他拖到了城南。就当我彻底绝望的时候,突然有人拦住了他。”
我打量着她。“是乌瑟?”
“嗯。”她眼底缓缓溢出明亮的光彩,“他随手扔给商贩一袋金子,把我救了下来。那时候他住在大马士革的王城里,起初我一直很害怕,以为他会把我交给赫梯人,可他没有。第二年,他就带我回到了克尔白宫殿。”
“那么,你是否在克尔白见过其他人?”我顿了顿,补充道,“其他被送往埃及的……奸细们。”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个词。
但妮特茹显得毫不在意:“有很多。不止是派往埃及。赫梯,米坦尼,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有专门负责的人。我在去往埃及之前,就被告知要听从秘灯兄妹的差遣。我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阿蒙大祭司是先知的人。”
她似乎想起了秘灯的背叛,脸色有些阴沉。但她还是问我:“您想不想听听秘灯的底细?我在斯卡摩克的时候,专门派人调查过他。”
我刚要回答,就有从主帐那边派过来的士兵,来到我面前行了一礼。
“主人,先知说与赫梯将领有个重要的议会,您必须参加。”
“我知道了。”我说着,只好暂时中断与妮特茹的谈话,朝主帐走去。
***
当我走进高大的军帐内,才发现他们早就在争论不休了。乌瑟坐在圆桌旁,而其他人不论是赫梯将领还是雇佣军,都站在桌子的另一端。
他们一看见我进来,就把我让到仅有的另一张椅子上。
乌瑟安抚地朝我微笑,轻轻拍了拍旁边空椅子的扶手:“快来坐,菲狄安娜。”
我没说话,径自走过去坐下来。
“不要紧。如果厌烦了,我就陪你聊聊天。”乌瑟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打量我。我心想他这个样子来不来参加会议有什么区别?
我不理会他,竖起耳朵去听其他人说了些什么。
根据前方传来的消息,拉美西斯的四个军团似乎还未渡河。在卡迭石南方的萨布吐纳渡口,拉美西斯停顿了下来,并未急于行军。他似乎也在打探敌方的虚实。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让城里的军队在河对岸埋伏起来,我们在后方围堵。一旦法老贸然闯进埋伏圈,我们就可以包围他的阿蒙军团了。”一个赫梯人慷慨激昂地发表着言论。
“可现在卡迭石城里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和阿蒙军团抗衡。万一我们围堵不及时,反倒会让守城的军队全军覆没。”另一个人说道。
“只要保持良好的通信,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
“就算办法可行,你怎么知道法老一定会率先渡河?说不定他打算先剿灭我们。”
“毕竟有四个军团。并且现在的赛特军团是赛提法老一手带出来的,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
我难看地皱起了眉。拉美西斯到底有没有渡河?
我竟然不记得了。我努力回想脑子里关于卡迭石战役的细节,可我根本记不起有效的信息。
身旁的乌瑟突然敲了下桌子边沿。他不耐烦地开口:“我说,你们怎么这么笨?”
“……”对面好歹也是赫梯军团的将领,他这样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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