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索哈勒?”阿莲卡疑惑地皱起眉,“他怎么会来这儿?”
我问她:“克索哈勒是谁?”
“秘灯大人的亲随。和塔比安一样,都出身于阿蒙军团。”
我的视线在宴会厅内迅速地扫了一遍。秘灯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这里了。
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拉美西斯的默许下,他们走上宝座台,低声向拉美西斯禀告起来。伴随着对话的结束,伊西斯奈芙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她把明显夸张的视线投向我这边。
我一脸毫不知情的麻木,回应她的视线。很快,拉美西斯也缓缓看向我,并站起了身。
妮特茹和阿莲卡面面相觑。正当我以为拉美西斯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大步迈下宝座台,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他的身影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一列手执弯刀的侍卫冲了进来,带着锋芒毕露的气势,冲散了饮酒欢庆的人群。
“斯卡摩克的妮特茹!”领头侍卫粗鲁地嚷道,越过我身后,一把将妮特茹拎起来,“法老命令你即刻前往谒见厅!”
……妮特茹?怎么会是妮特茹?
情形变化实在太快,我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阿莲卡站起身颇有架势地质问他们:“你们胆敢对贵族放肆无礼?是谁给你们的权利!”
这群侍卫明显和孟斐斯王宫里那些不同。除了法老,他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领头那位猛地推开阿莲卡。阿莲卡还来不及惊叫,瘦弱的身躯便像纸片一样向后倒去。
“阿莲卡!”我失声叫道,也顾不得王妃的身份了,慌忙伸手去接。我听见妮特茹边拼命挣扎边激烈地抗议:“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妮特茹的身份败露了。
我想起妮特茹与秘灯的会面,又觉得不妥。假如妮特茹暴露了,那就证明秘灯也暴露了。可刚刚那两个阿蒙祭司的架势,分明是来捉拿奸细的。
难道秘灯叛变了?还是他在用妮特茹设计?还是他发觉妮特茹和我越走越近,开始怀疑她的立场了?
一时间,错综复杂的思绪全都涌上脑际。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一想到妮特茹这次很可能在劫难逃,我的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保护她。
我扶稳阿莲卡:“留在这里。假如赫努特米拉公主回来了,就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
阿莲卡猛地拽住我的手,试图阻拦我:“不要去,姐姐。你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别再去蹚这趟浑水……”
“放心。”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向她保证,“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
玛尔卡塔王宫谒见厅。
所有人都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祭司,侍卫,女仆,大家都紧张地绷着神经,整个大殿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陛下,妮特茹带到。”
随着一声公事公办的禀告,身着亚麻长裙的妮特茹被押进殿内,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她倔强地直起上半身,很快便理好纷乱的思绪,处变不惊地向拉美西斯行礼。
“向陛下问安。”
“说起来,我一早就怀疑过你。”拉美西斯淡淡地俯视着宝座台下,声音看似缓和,却在无形中酝酿着慑人的压迫力,“普塔娜,想要捉住你的尾巴,着实要花费好一番功夫。”
他突然微敛瞳孔,一道冷厉的视线像把刀子一样划过妮特茹的身体:“菲狄安娜如此待你,你却几乎要了她的命。你最好给我个像样的理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妮特茹像被戳中痛处似地辩驳起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漠然而立的秘灯。
秘灯脸上除了温和的微笑,几乎没有其他表情。然而此时在妮特茹眼中,他的笑容显得微妙至极。
“是你干的?”妮特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喃喃重复,“秘灯,是你干的?”
拉美西斯的声音宛如魔咒,“秘灯把一切都奉献给了阿蒙拉。你的那些阴谋,他一早就告诉了我。指使平民暴/乱,意图陷害王妃。如果不是他调查清楚哈图戒指的来源,恐怕菲狄安娜就要成为你的替罪羊了。”他缓缓敲着宝座的扶手,“知道吗,你最大的错误,就是选错了同盟军。”
“不!这一切并非妮特茹谋划,是秘灯一直在利用她!”
我几乎是跑进谒见厅里的。我扶着高大拱门的边框,大口大口喘气,好不容易才平缓呼吸。
“我说过,我无意间撞破了秘灯的秘密,他一直想要杀我灭口。”我在宝座台下站定身体,平静地接受拉美西斯的目光,“还记得拉辛那村吗?与秘灯互通私信的是一位名叫乌媞雅的舞姬。她和秘灯是兄妹。”
我希望在秘灯脸上找到被当众拆穿的慌乱,哪怕只有一丝。可他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地微笑着。
他的有恃无恐让我开始动摇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变得苍白无力:“请相信我。拉美西斯。”
“马上离开谒见厅。”拉美西斯低沉着嗓音,语气满含警告,“现在就回到你的神庙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神庙半步!”
妮特茹颤抖着身体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想让我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又朝前迈出一步,“如果这还不够,我不介意把哈索尔神庙里的所见所闻也描述一遍。”我直截了当地问秘灯,“还记得赫努特米拉为我加冕那天吗?你在哈索尔神庙的小花园里对妮特茹说过的话,我可以倒背如流。”
秘灯不温不燥地看着我,任由我继续说下去。我一字一顿地提醒他:“先知的书信,还有玉石吊坠。这些,你比我更清楚吧?”
“别说了!纳芙塔瑞殿下!”
我微微怔住,调转方向去看跪在地上的妮特茹。她的神情有些激动,很显然,她不想有人提起有关先知的任何事。
☆、奸细(五)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别说了,殿下。赫梯的书信,还有哈图戒指,确实是我一个人做的。秘灯并不知情。”
“……你在胡说什么?”我瞪大眼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包庇他?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人!”
“还不明白吗?”妮特茹的语气说不出的低沉,却带着令人无法辩驳的力量,“要陷害你的人是先知,出谋策划的也是他。秘灯不过是众多爪牙中的一员。”她讥诮地瞥了眼秘灯,露出鄙夷的神情,“现在,年幼的爪牙羽翼丰满,就胆敢背叛他的信仰。先知绝不会宽恕这种人!”
她的言辞对拉美西斯来说,绝对称得上挑衅。拉美西斯冷冷地看着她:“很快,乌瑟·塔索的头颅就会悬挂在卡迭石城上。我要你亲眼看着他死。”
妮特茹突然笑了。她笑得那般放肆张扬,充满不屑:“埃及的法老,太阳神之子?你当真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祇?简直可笑!先知会让你明白,神和愚蠢的凡人之间有多大区别!”
我注视着这一刻完全陌生的妮特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劝阻她不要再说下去,如果拉美西斯被激怒,他很可能当场下令处死她。可我不知道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她终究不是珈蓝荷。不是我的姐姐和家人。我一直希望能和她做个普通朋友就好,可她偏偏成为了我的敌人。
“拖出去!”拉美西斯噌地站起身,眉目间压抑着浓重的阴霾,“不必再审了!”
站立两旁的侍卫立刻应声上前,架起妮特茹朝谒见厅外走。她没有挣扎,也没再说话,平静地收起视线,任由自己被拖出大殿。
在身影即将消失于夜幕的刹那,她突然直直地看向我。
我说不出那目光到底代表着什么。或多或少,总隐晦地藏着些愧疚。可她又是那样倔强执着的人,她所认定的事,这辈子都不会再改变。
那位名叫乌瑟·塔索的先知。那个妮特茹誓死也要追随的人。也许此时他仍呆在自己华丽高大的宫殿内,策划着那些永远也策划不完的阴谋吧。
可怜的人们。
***
我明显比来时情绪更加低落。拉美西斯要求我回到塞斯哈特神庙,三天内不准我走出神庙一步。我没有反抗,沉默地接受了他的命令。
临走时,他终究还是消了气,搂着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宴会结束,我就去神庙看你。我保证。”
我不需要他的保证。我甚至不需要他去看我。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垂下眼帘,什么也没说,缓缓转身离开了。
入夜的玛尔卡塔比想象中更加壮丽些。成千上万的火把油灯,还有那些散发着熏香的石罐和蜡烛,尼罗河东岸仿佛是一片永恒不灭的灯海。我朝宴会厅外的马厩走去,在那里,我能找到一辆载我回去的马车。
“纳芙塔瑞殿下。”忽然有柔和动听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站定身体,久久地停顿在原地,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话。因为我听出了声音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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