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得心口闷闷的,胃里排山倒海似的恶心。我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长乐坊自己的屋中了。我隐约地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轻声地喊道:“蕊儿。”蕊儿的脸色很是担忧,她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握住了我的手。我撑起身子,看去,只见蕙娘在一旁脸色很难看地看着我;阿青也是一脸的难色和惶恐,还有一个白胡须的长者,似乎是一个郎中。
阿青见我醒了,忙欲跑过来,却被蕙娘抢先一步伸开双臂挡住了他。他恼怒地对蕙娘喊道:“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姐姐醒了,我要去看她!”蕙娘双手叉腰,依旧挡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对阿青说道:“呦,你说是你姐姐就是你姐姐啦。这盈袖姑娘不论怎么说也是我长乐坊的人,是与不是不是你说了算。今天的事情,你得给个说法才行。”
“说法?什么说法?”我被蕙娘的话弄糊涂了,她不会认为是阿青把我给弄伤了吧?于是我忙笑着对蕙娘说道:“蕙娘,你可能是误会了。是我自己身体不好晕倒了,是阿青把我给背回来的,不是他把我给伤着了。”蕙娘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阿青,又看了看我,问道:“这么说,他真的是你的弟弟?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你有一个弟弟啊?你可不要骗我,你放心,蕙娘会给你做主的。”
我看见阿青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不仅是他,连蕊儿、蕙娘她们也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这一晕,不会晕出什么事儿了吧?难不成是白血病?古代的医学也没那么发达能诊出这么个怂病吧?如果是真的,那我也太悲催了,好不容易熬到好日子来了,做了歌坊头牌,又要离开人间而去。老天,你也太不公平了!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还真是急了,忙掀开被子,欲下床。蕊儿忙拦住我,蕙娘也走了过来。她甩了下帕子,满脸心疼地看了我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了一眼阿青,转头对我说道:“盈袖啊,虽说你进我们长乐坊不久,可我也是真心怜惜你这个人才。你来的这些日子,论美貌、论歌喉、论技艺,都给我们长乐坊带来了无尽的荣光。我们长乐坊呢,是从来不和歌姬签卖身契的,按理说你的事情,蕙娘不该过问。
珠胎暗结二
可是,蕙娘也只是想帮帮你,不想看你受人欺负罢了。要是是这小子辜负的你,你放心,我们长乐坊有的是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什么辜负的我?蕙娘,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蕙娘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启齿的神色,然后看了看蕊儿,蕊儿点了点头,进而她对我说道:“刚刚,郎中给你诊过脉了。他说……他说,他说你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我惊得差点从床上跌了下来,“三个多月的身孕?怎么可能?不,这绝不可能!不!”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从我心底涌出,凉意侵袭,我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那件事情我以为自己可以把它彻底忘记的,那个人我也以为可以把他彻底忘记的,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蕙娘看见我怔怔地在发愣,心疼地走过来,俯身坐在床边,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盈袖啊,我知道你也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你接受也好,不相信也罢。现在这个孩子、这块骨肉就在你的肚子里了,这是你无法逃避的。你也知道,按照我们大汉的律例,女子未婚先孕是触犯刑罚的。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受苦,你这肚子很快就要遮不住了,只要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我也好帮帮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小子?”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用面如死灰来形容应该最合适不过了吧?是谁?难道我要说出是雷备吗?即使说出了是雷备,我又能如何呢?他的心里只有刘陵,那晚的事情,恐怕他已经全都忘记了吧?我苦笑着,对蕙娘说道:“不劳您费心了,我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头,夫人把我许配给一个老鳏夫;我是从他家里逃出来的,几经周转好不容易才来到长安……”
蕙娘揉了揉有些红的眼圈,心疼地说道:“可怜的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命苦。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回你的夫家吗?”我木木地点了点头。蕙娘褪下腕上的一个翡翠镯子,放到我的手里,对我说:“盈袖啊,蕙娘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只镯子就全当我送给你未出世的孩子的见面礼吧;你回乡的盘缠需要多少我会帮你准备好……”
我“扑通”一下给蕙娘跪了下来,她一惊,忙扶起我,问道:“盈袖,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哭着抓着她的衣角求道:“蕙娘,我求求你了,我不想要我腹中的这个孩子,我没有家,我也不想回去。您就帮帮我吧。”蕙娘满是不解和疑惑,犹豫着看了看郎中。那郎中却是一脸的惊恐,立马摆手道:“不,不,这绝对不行。这按律是要当斩的,老朽不能做啊!”
蕙娘也反应了过来,对着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唉,盈袖啊,不是蕙娘不想帮你而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况且打胎等同杀人,又有哪个郎中敢做这件事?你……虽然不愿意嫁给你的夫君,可是,为了孩子,更为了你自己,你也只能委屈了。你放心,我会给你准备很多盘缠,还有你在长乐坊做头牌这阵子的积蓄,我不会少给你的。蕙娘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毕竟你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是啊,孩子是无辜的。他还没有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我又怎么能剥夺他生存的权力呢?可是别说是在古代了,即使是在现代,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活得又何尝不是很艰辛?更何况还是无名无分。老天啊,我只是想过平凡人的日子,你为何非要让我承受这么多?
“盈袖姐姐,如果你不想回你的夫家,阿青倒是有个去处。”我泪眼婆娑地看向他,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对我说:“跟我回去吧,姐姐待在长乐坊,也不是很方便,毕竟长安第一头牌……传出去也不好听;我母亲还有姐姐都是很好的人,我姐姐正好也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盈袖姐姐若是信任我的话,不如跟我回府,我去求长公主,她是很好的人,她一定会答应的。”
我迟疑地看了看蕙娘,蕙娘点了点头。阿青继续说道:“那我先回去和我娘商量一下,然后再去求长公主……”“不!今天就走吧。”“今天?”蕙娘和蕊儿吃惊极了,我看向卫青。他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姐姐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这就去给姐姐雇马车。姐姐这就收拾东西去吧。”是的,我必须现在就走,我不想明天再去面对刘彻。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回到现代,回到那么简单的生活。
马车带着我离开了长乐坊,这个我短暂停留的地方,却留有我最珍贵的回忆。“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那日的情景仿佛还在我的眼前,不知不觉却已离我渐行渐远。而接下来迎接我的,又会是怎样一段未知的未来?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一路上,我和卫青两个都沉默着,谁都没有多说什么。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而又略带忧郁。没有想到,我沦落到如此田地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愿意给我一个栖身之地的人竟然是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人。记得以前听过一句话: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这话放到以前,我一定不愿意相信,可是在阿青身上,我信了。就像当初我刚来到长安城的第一天,他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落难女子一样。
他叫我一声姐姐,我也真的愿意从心底里把他当做我的弟弟。后来,还是他先开了口,问我道:“盈袖姐姐,你执意今天就离开长乐坊是怕小猪……不,是怕皇……王公子来找你吗?”我点了点头。他更加不解了,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也知道了他的身份,阳信长公主就是他的姐姐,那你跟着我去了公主府里以后岂不是很容易被他撞见?”我淡淡地笑笑摇了摇头,对他说:“你不懂,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一定只认为去长乐坊找我就行了,找不到我自然以为我是去了他处;断然不会想到我就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来这阵子,他也就把我淡忘了。”阿青听了,点了点头。
“盈袖姐姐,我们到了。”马车停了下来,阿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替我掀开了马车的帘子。我缓缓地走下马车,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平阳侯府”四个字。“你不是总说你是在曹侯府吗?为何这里是平阳侯府呢?”“哦,阳信长公主的夫君曹寿是平阳侯,所以我们平日里就说平阳侯府是曹侯府,有时也称呼阳信长公主为平阳公主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阳信长公主就是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想想也是,既然是长公主,那就是刘彻的姐姐,刘彻除了那个嫁到匈奴的南宫姐姐,身边亲近的可不就是平阳公主了吗?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平阳公主府里见到卫青的原因吧。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卫青,心里不禁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