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起初遮遮掩掩,抵不住赵星语凶神恶煞地逼问,只好说出实话,“大壮以前是打过他媳妇,都是闹着玩的,后来再没打了,而且这些都是家务事,跟大壮死有什么关系啊……”
“什么没关系,你儿子死了,你儿媳妇被抓了,但凡跟他们有点皮毛的事情你们都要说清楚,才方便我们审查。要是你们一开始就说清楚,我也不用来回折腾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不说?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地方?”赵星语都想爆粗口了,怎么会没关系,这是典型的家庭暴力。要是搁现代,她找的老公敢对她使用家庭暴力,她还不把那男的大卸八块。
大卸八块?赵星语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凶手的作案动机似乎已经找到,凶手也已经快要浮出水面,但是他(她)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到毒杀王大壮的呢?
王家二老还在喋喋不休,“哪家媳妇没挨过打啊?床头打架床尾和,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我们何必到处说……”
赵星语默默听着,王家二老后面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只感到可恨又可笑,既然他们觉得这不是好事,为何又觉得这很正常?难道他们觉得王氏进了他们家,就该当牛做马伺候人,甚至连牛马都不如,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一方面逢人就说自家儿媳妇贤惠温和,一方面又眼睁睁看着儿子殴打媳妇不闻不问。
哎,赵星语一向自认为自己都算是够伪善的人了,想不到有人比她更伪善。这对伪善的老夫妻可以说是杀死自己儿子的间接凶手。
“我们回去吧。”赵星语突然不想把这个案子再追查下去,意兴阑珊地站起来,连告辞都懒得说一句就离开王家。
“你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唐风音追上去询问。
“或许吧……”赵星语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留下四人楞在原地,不知道她又发哪门子神经。
回到云中郡府,赵星语闷闷不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愁眉不展。
于大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事应该秉公执法处理,她应该把自己所知的线索呈报上去,方便差役们立案侦查。况且此事已经影响了云中郡的稳定,不能再拖延下去。没看见肖郡长为了此事都愁白了几根头发么。
于小义,她非常不情愿把凶手交出去,在她眼中,王大壮实在是死有余辜,凶手的行为称得上是自卫。况且她还没完全想通凶手的杀人手法,是以也不敢一口判定自己的推论就是正确。
她叹气复叹气,愁容复愁容,从未发现心情竟然如这一刻般难受。
唐风音回到郡府后,走进书房,向肖郡长禀告了今天出行的情况,愤愤不平地说:“哼,她倒会扯着虎皮当大旗,居然还说我就喜欢站着伺候人,气死我了!不过她说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自有公道在人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有善恶审时报’倒着实让人激赏。”
肖郡长哈哈大笑:“你自己要跟着去受气。我早就说过星语丫头是个文采斐然,热心助人的好女孩。对了,她对此案有何看法?”
唐风音想了想,“我倒是没看出此案的眉目,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只是她不肯说,又似乎有什么为难。”
肖郡长按按太阳穴,“这可难办啊,此案一天不解决,云中郡的百姓就一天惶惶不可终日,愁煞老夫了,得尽快想办法从星语丫头嘴里套出话来。”
吃晚饭的时候,肖郡长故意唉声叹气,愁容满面,食不下咽,眼神却时不时瞟瞟赵星语。
唐风音趁势问道:“世伯,可是还在为那中毒奇案发愁?”
肖郡长马上接口诉苦:“是啊,此案的影响太恶劣了,今天郡中又有两拨不同民族的百姓发生冲突。如果再不尽快解决此案,只怕还会让那些心浮气躁的百姓酿出血案来,到时候,就不是一人、一家的事情了。老夫都恨不得变出无数个自己,尽快把此案了解。哎,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赵星语看看一唱一和的两人,推开碗筷,“行了,你们俩也别在我面前演戏了,让我见见王氏,就告诉你们谁是凶手。”
肖郡长乐得眉毛和胡须都颤抖起来,“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吃完饭,众人来到关押王氏的地方,此时王氏的身份不是凶手而是被保护的对象,所以并没有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本来用“关押”两字似乎不合适,但是王氏不是有钱人,没人给她提供另外的地方,只是把她关在一间干净的牢房,所以赵星语认为他们还是关押着王氏。)
赵星语不许大家靠近,自己独自走到关押王氏的牢房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王氏披头散发,蜷缩在墙角,对来人视而不见。
赵星语蹲下身子,缓缓开口:“今天我去了一个地方,看到一位老人俯着石阶痛哭,邻居说他儿子死了,儿媳妇也坐牢了……”
王氏抬起头,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垂下匍匐在膝盖上。
赵星语看到她裸露出的后颈上有几条蜈蚣似的伤痕,心紧了一下,继续说:“听说那家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太太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子……”
王氏全身颤抖,手慌脚乱地爬到她脚下,眼泪横流,哑声问道:“我,那孩儿可好?”
赵星语强忍着心中的酸涩,面无表情,“那儿媳妇被抓后,因为查不出儿子被毒害的原因和方法,有人就说是妖魔作祟,现在整个云中郡都弥漫在一种恐惧的阴影下,人人惶惶不可终日,为了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已经伤了好几个人。如果再查不出儿子死亡的原因,只怕云中郡的治安都不会再保持原本的稳定。”
王氏慢慢停止哭泣,重新缩成一团。烛光如豆,她的身影忽明忽灭。
赵星语叹息一声,轻轻说:“虽然我不明白同一块食物为何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但是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不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她觉得她有权利活下去,就让她活下去;她觉得她无法存活于世上,也等她自己去说清楚……命运就掌握在她一念之间。我只能保证,如果她保持沉默,我就保持沉默,绝不透露出去;如果她愿意坦白罪行,我就保证不让她的孩子将来受苦。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王氏静静地靠着墙壁,仿佛一具没有生命力的石雕像。
赵星语没有像某些法制评论人那样感慨“又是一个法盲,如果当时运用法律保护自己就不会酿成这种惨剧……”,也没有像某些事后诸葛亮那样说“怎么不带着孩子离开,还要忍受下去……”。
因为在古代或者在社会制度不平等的情况下,女人就是弱者。男人打女人就是那么平常的家务事,而且女人嫁人后就只能从一而终,除非男人休掉女人。古今中外,多少女人犯罪只不过是为了捍卫自己最后一点权益,为了实现自己微弱的、合理的要求才铤而走险。
想到这里,赵星语一阵心酸,言语哽噎,不觉热泪盈眶,再也忍不住掩面冲出牢房。
身后几人大惊,面面相窥,呆呆愣了半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让赵星语如此难过。
第一卷 风情美食篇 第39章 法律无情人有情
当天夜里,王氏就认罪伏法。
第二天清晨,唐风音拿了一本审案经过的公文宗卷记录副本给赵星语看。
宗卷公文副本内容如下:
王氏:是我杀了王大壮。
差役:你为何要杀他?
王氏:成亲这几年,他经常痛打我,这次回来又对我拳打脚踢,还说在外城认识了个相好,要带回家来让我伺候。他在外多年,很少给家里拿钱,我一个人照顾公婆和孩子,生活颇多艰辛,他如果再带个女人回来,无疑雪上加霜。而且我怕他带回来的女人会欺负我的孩子……这些年,我已经习惯只有公婆和孩子的生活了,有没有他都一样,所以就杀了他。
差役:你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毒杀他的?
王氏:我们乡下有一种习俗,夫妻要吃幸福糕,意味着夫妻和睦、平平安安。吃这种糕也有讲究,男子吃左边,女子吃右边,因为男左女右。王大壮当初到乡下迎娶我的时候知道我们这种习俗。每次他回家来,我都会做一块幸福糕给他吃,因为我希望我们夫妻一直和睦,他在外地平平安安。这一次我把砒霜大部分掺在幸福糕的左边,他看到是幸福糕,就很自然地去吃左边,他吃完左边后,我就把右边也吃了。当时想的是如果他死了,我也死了,大不了就一命偿一命,谁知道老天爷没让我死。
差役:为何后来你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王氏:王大壮倒地后,家里乱成一团,公婆哭、孩子闹。我突然怕我也认罪被杀头后,家中的公婆和孩子就再无人照顾,我死不打紧,他们怎么办啊……我原本想如果此事没有被发现,我就等把孩子抚养大后,再向公婆坦白我的罪行,只是没想到让云中郡其他的百姓也遭了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