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就站在秦燕归身旁,时不时凑着脑袋钻上前,想一探秦燕归的成果,秦燕归则似有若无地勾起了唇角,也没有嘲笑她,反倒指使她拿这拿那,那样地自然,但总算也令无邪帮上了些忙,打打下手也是好的,不算是个完完全全吃闲饭的。
看着那些食物在秦燕归的手里慢慢地散发出了香味,无邪的确是有些饿了,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作响,趁着秦燕归没注意,竟直接上手自那灶子上的锅中偷食了一口,彼时秦燕归正好回过身来,便见到无邪因被烫到之后又做贼心虚,故意绷着脸,面颊却红得要滴出血来的模样,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偷食儿。”
无邪知他这是在笑话她,也窘迫了脸,装没听见,飞快地将做好的食物端起来,逃也一般:“我拿出去。”
秦燕归没有阻止她,这一回,无邪总算好歹是给他争气了一回,没有再听到那惊心动魄的摔碗砸碟的声音,那对救助了他们的老夫妇也从外面回来了,四人入座,他二人看到那桌上像模像样散发着香味的食物时,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大概是从来没有想到,眼前那看着像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竟是什么都会做的,反观那位涨红着脸乖乖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却是个从不洗手做羹汤的。
对于女人家不会做这些,那老汉是深表吃惊的,反倒是那位妇人好似是见过市面的,不以为然地斥了一声自家老汉没见识,热络地替无邪说话道:“老头子,你懂什么,尽瞎说,夫人,你别搭理他,他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咱可是听说过的,大户人家就是事儿多,规矩多,你们也别瞒我,我都知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哩,先前你们换下的衣衫,那随便一件,都是咱们这些山野庄稼人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家里不允你们的亲事,你们二人是从家中私奔出来了吧?”
无邪手中拿着筷子,却被问住了,无从下手,只张了张嘴,红着脸去看秦燕归,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地,竟看也未看她,好似说的是与他无关的事一般,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依旧悠然自得地做着自己的事,大有袖手旁观之意,只唇畔仍噙着那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有承认那妇人的话,却也没有否认。
这要她如何解释?
无邪心中羞恼,山民直率淳朴,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也不知无邪是被问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当她是害臊了,不禁哈哈哈笑了起来:“说对了吧,我说对了吧,老头子,以后不懂你就别说话,少说话,就你话多。夫人啊,你真是好福气,瞧瞧你家公子,长得俊,又会读书写字,还怪会疼人的,你啊,福气哟!不说私奔该不该对不对吧,不过既然互相喜欢,也逃出家里,往后的日子便是往后的日子,女人不会做饭可不行啊,赶明儿婶子教你,瞧着丫头你也是个聪明的,铁定一学就会。”
那妇人说着说着,便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好似自家孩子一般,便也不那么生疏了,连说话时的称呼都改了。
无邪依旧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这筷子傻愣着,这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一时进退不得,又是哭笑不得,他二人见无邪脸红,便也不为难她,嘻嘻笑了起来,转而对秦燕归道:“公子,你瞧着婶子先前说得可对,得空让你家娘子向婶子学点做菜的手艺,往后你们还得成家立业呢,既然都私奔了,可不能认输妥协,偏要把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起来!”
“也好。”秦燕归总算云淡风轻地应了声,却也没有看无邪,只是那面上淡笑,看在别人的眼里,竟也是不露声色的温柔,直叹无邪真真是好福气,所以私奔这种事,都说是大逆不道,也不一定都是坏的,瞧瞧眼前这两人就知道了,他们初见到他二人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呢,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那伤,可怕得紧,若不是真心疼惜人,哪里会肯舍弃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吃那么多苦,就为了私奔呢?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热闹,言笑晏晏,令无邪甚至都有些恍惚,看着那对老夫妇,虽时常拌嘴奚落对方,但却是满面的幸福,平平凡凡,真真切切,这小小的屋舍,不需要烧炭,一时间竟好像也暖和了不少一般,无邪静静坐在那,对于此刻这样的寻常幸福,心中的确是艳羡的。
用罢了饭,那夫妇二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让秦燕归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再碰这些东西了,便说外头杏子树正开花,香着呢,且他二人都是大伤未愈,便催着无邪搀扶着秦燕归在外头走走,看看花说说话,活动活动筋骨,对伤势总是有好处的,总之怎么都好,就是别再碰这些碗筷了。
无邪无奈,便被那对热情的主人家给轰了出去,秦燕归倒好似悠然闲适,任无邪搀扶着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山中的月亮却是格外的明亮,正如那妇人所说,屋舍外头,的确有成片的杏树,杏花香,杏果香,清香四溢,随着一阵微风拂来,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那杏树上正结了果子,葱葱郁郁的,青涩得如同一个个稚嫩的孩童刚刚冒出头来,无邪想起先前妇人说的话,便说道:“过两日杏子就该熟了,这么多杏子,倒是让人吃不完。”
秦燕归闻言,那从未注意到这些杏子的目光,也随之落了上去,神情是少有的温润,仿若云一般轻缓,月一样柔和:“杏子是该熟了。”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好似意有所指一般,无邪愣了愣,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徐徐微风下,秦燕归那从容温和的微笑,似冬日里的那一抹暖阳,容颜辉煌,但却是鲜活的,近在咫尺的。
无邪眨了眨眼睛,才发觉自己竟然露骨地盯着秦燕归看了许久,不禁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在墓底,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秦燕归低头看了无邪一眼,淡淡道:“天无绝人之路,你我运气恰好罢了。”
运气恰好?他说得未免也太谦虚了些。
在别人看来,或许他们能够活着出来,的确是运气,否则又怎么会寻到当年方士丁一掩藏起来的生路,又在千钧一发之刻,第二次寻到了生路,凭借着一个连个人都杀不死的发簪,就掌控了局势?但无邪却是知道的,那一切,若不是都在秦燕归精密的掌控之中,怎么可能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直至救了他们的性命?
“可是……”无邪抿了抿唇:“你是如何知道……”
无邪的确是将他看作无所不能的人了,秦燕归则依旧温和淡定,在这漫山的杏花树下,清亮的月华静静笼罩着,像是覆下了一层神秘的光晕,他在这杏林月华下,轻轻地扬起了唇角,眉目格外分明。
“我们不过是在冒险罢了。”顿了顿,秦燕归意味深长地看了无邪一眼:“无邪,你高看我了。”
也低看了她自己。
彼时彼刻,纵使他再无所不能,再洞悉万物,再城府幽深,有再多的手段和计谋,若非无邪绝对的信任与毫不犹豫地动手,一切,或许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听了秦燕归的话,无邪微怔,继而释然地笑了,眉目清明,笑容生动。
的确,那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即便秦燕归能算计得再怎么准确,但在那样的生死关头,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仍旧是一种巨大的冒险,没有胆量的人,是决计不会做这样惊险的事情的。
“无邪,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寻寻常常,粗茶淡饭,闲了,便看一看云起云落,花落花开,等果子熟了,便腌作杏干埋在树下,或将花瓣落酒煮茶,潇洒时,便醉卧山林,那样的日子,或许是她梦寐以求的。
他忽然问她这个问题,无邪没有当即回答,只是怔了一下,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地有些慌了起来,秦燕归不是第一次问她这个问题了,上一回他这么问她的时候,她便感到好似要发生什么变故一般,果然,或许就是那个时候,秦燕归决心放弃了她这颗棋子?那么这一回呢,秦燕归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可是要再一次决心彻底地放弃了她?
如梦初醒,这山野农舍中的日子过得再惬意,但到底不是属于他们的,私奔?这可不适合堂堂宣王与靖王两个王爷。
无邪挑着唇,笑了笑:“若是能吃到这里的杏子就好了。”
即便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无邪私心里想着,能够拖得一日是一日。
“也好。”秦燕归淡笑着点了点头,转而又静静地看向那片长得极为漂亮的杏林,无邪就站在他身侧,他收回目光,垂眸之间,抬手拂去了落在无邪发上的花瓣:“待杏子熟了,再与你一同回京。”
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令无邪心中怦然一动,呆呆地看着他,也忘了该作何反应,秦燕归只抬了唇,笑意幽深,当即令无邪红了脸。
无邪低下头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就在无邪低头的一瞬,那蔓延到秦燕归嘴角唇畔的弧度,终于渐渐地浅淡了下去,深不见底的眸光注视着她,终究是永无止境地幽深了下去,如此冷静理智的人,又怎会真到了意乱情迷的时刻?
他若是意乱情迷,那便是她和他,一同粉身碎骨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