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秦燕归,但是眼前的秦燕归有好几个,无邪努力瞪大了眼睛,也不知是瞪对了方向没,她好似看到了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吃惊,依旧那样从容淡定,无邪甚至不知自己已经留了心,又是怎么着了秦燕归的道的,但看他此刻的反应,无邪敢肯定,定是他让她变得如此的。
“你……”无邪只觉得手脚发软,整个人好像就要这么栽倒下去了,就在这一瞬,她仿佛见到眼前的那男子好似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伸手将斜身栽下去的她给捞了起来,秦燕归直接将无邪放在了床榻上,又极其自然地为她盖好了被子,便要起身,袖子一紧,却已经被无邪拽住不放了。
无邪心中正恼怒,又是惊疑不定,却见秦燕归静静地垂眸看他,居高临下,眼底讳莫如深,让人探不出他的情绪,他只轻轻地将无邪的手自自己的袖子上取了下来,温润的掌心轻轻握住她的,然后放回了她的被子里,沉声,倒有些像在温柔地哄着她:“无邪,再过两日,杏子便要熟了,你不妨多待几日。”
无邪不明白秦燕归这是何意,可她心下已然是不安,还想再说些什么,头便已一沉,昏睡了过去。
见无邪终于安静了下来,秦燕归那高大修长的身影便静静地立于无邪的榻旁,沉默不语,深深地凝视着她皱着眉沉沉睡去的容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缓缓收回了目光,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迟缓,但却决绝地走了出去。
秦燕归这一走,便是到了早上也不见回来,无邪睡得极其不安稳,挣扎着想要早些从那睡梦中清醒过来,可待她真的醒来的时候,仍是到了次日的天明。
那对老夫妇也感到意外,不明白他二人好端端的,这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无邪醒来,便知秦燕归是不会回来了,他到底还是食言了,尽管他分明说过,待杏子熟了,他们一起回去,但眼下,他分明是没有要带她回去的意思,甚至将她一人留了下来,将她药晕了,只是秦燕归大概没料到,无邪竟能以强大的意志力,自那昏睡中挣扎着醒来。
无邪什么也没有解释,只向那对救了他们的好心夫妇道谢,便向他们告辞,铁青着脸追了出去了,山野中无马匹,追月亦不在,无邪身上的药力又明显未退,一路跌跌撞撞,风尘仆仆,却提不快速度,仍在这山里未绕出去。
不知是过了多久,一辆马车自她身后缓缓行来,晃晃悠悠,行得十分迟缓与漫不经心,无邪面色一喜,回身望去,便也觉得有些诧异,那马车甚是朴素,就似在集市里随处可买到的灰布马车,但那马车前头却无马夫,唯有两头懒洋洋的青鹿拉着马车,十分罕见。
就在这一个空档间,那辆青鹿拉着的灰布马车便已经慢悠悠地靠近了无邪,无邪刚要开口,那两头青鹿就好似通人性一般,圆滚滚的眼睛甚是慵懒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这车一停,车里的人便有了动静,一阵山风拂过那沉着的灰色车帘,将帘子掀开了一角,空气中便传来了那令无邪不甚陌生的酒香味,散在这风里。
无邪愣了愣:“临渊?”
经无邪这一声叫唤,那车里的人似乎也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掀开帘子,果然,入眼的便是那一身潇洒不羁的红袍与那美丽至极的满头白发,他虽睡眼惺松,刚醒来的模样十分慵懒,但见了那站在他车前的那狼狈不堪着着粗布裙子作乡野丫头打扮得无邪之时,却无半分意外,好似一眼就认出了是她一般,未见得如何作态,可眉眼之中便有笑意飘荡开来:“无邪,是你,倒也凑巧,上车来,为兄送你一程?”
说也奇怪,无邪和秦临渊认识虽久,但真正打交道也不过寥寥数次,可有的人就是如此,初次见面,就好似早已相识一般,并无半分隔阂与不适,只让人觉得安心和惬意。
无邪自然是应了,坐上了马车,这马车简陋,倒也能容得下他二人,秦临渊嗜酒,为此这车里,亦满是酒香,而他也是松松垮垮懒洋洋地披着衣服,虽见无邪上来了,却也没将她当外人,依旧随心所欲,披散着头发,这慵懒随性的身姿,很是潇洒。
秦临渊没有问她为何会在这里,也没有问她为何作这身打扮,又如此的狼狈,他从来不问她已经发生过的事,就如他一贯不羁孑然的性子,只论风月,其余的,什么都不关心,只是问无邪道:“无邪,你这孩子这是要往哪去?”
无邪便道:“回京。”
“真是凑巧,你我竟是要去一处的。”秦临渊嘴上虽这么说,但那眼角噙笑,并无半分意外之色。
无邪微诧异:“临渊兄也要回京?”
秦临渊狭长双目眼角斜飞,随意悠然的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有一故友,与我甚是投缘,只可惜不幸故去,她是京中人,我此行,本是要去送她一程,到她灵柩前,送几坛好酒,也好教她黄泉路上不太寂寞,顺道见一见她,死后的模样,可是真实的她,也免得魂魄离世,到了奈何桥,三生石,阎罗殿,仍不是真的她。”
“‘本是’要去送她一程?”无邪凝眸,不知他这是何意,莫非是改变了主意?
秦临渊很悠闲的躺在软榻上,笑意微微:“我那故友,是个贵人,正是那靖王府的小王爷,今日便是她的头七,棺木出殡的日子,如今看来,我却是没有去这一趟的必要了。不知我这位故友,无邪你可认识?”
无邪面色一变,心中的心思千回百转,骤然抿住了唇,皱着眉,脸色难看:“他是要我死遁……他终究是弃了我……”
秦临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虽潇洒不羁,不理俗事,也不拘小节,但他昔日,到底是那样才惊艳艳,城府谋略的人物,心思最是剔透,无邪为何会说这番话,他岂会不解?
“既是他的心意,你又何苦忤逆他?权势荣华,虽是诱人,但在那地方待久了,就似那棺木一般,终有一日,不葬着你的躯体,便也是葬着你的灵魂,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如弃了那纷纷扰扰,这天下之潇洒,自由自在之可贵,比之那荣华富贵,却犹可贵十分。他倒是比你看得开些,执迷不悟的,反倒是你了。”似秦临渊这般沉浸在风月山河之中,于世俗无碍无扰的潇洒豁达之人,肯为了无邪说出这些相劝的话,已是不易:“就此离去,那已死的小靖王便与你无关,你便是你,也未必不好。”
就如秦燕归所说的那般,无邪神色黯然,原来他亦是这番意思,和秦临渊所言不差。
无邪知道,秦临渊这番劝她,实属是好意。
看无邪这样子,便知是劝不动了,秦临渊也丝毫不感到意外,好似早就料定了会是这番结果一般,只是劝与不劝,与是否料定这个结果无关,劝,是他的心意,结果,则不是他该关心的。
“老三很是难得,他送你的,是他所能给你的所有礼物中,最珍贵的一物。”秦临渊口中说的,自然是“自由”和“平凡”,只是秦燕归想送她这份礼,这丫头却未必会承他的情呢,秦临渊看了无邪一眼,语重心长:“想来他是要你远远地离开京城的,待你的头七一过,众目睽睽,众人皆知小靖王已死,纵使你再归去……”
秦临渊虽没有说下去,但无邪心里很清楚,以秦燕归的性子,纵使他归去,他亦不会理睬她,他大可以说她是女儿身,谁会相信堂堂小靖王,会是个女子?只会当她鬼迷心窍说疯话罢了,他此次,是铁了心要弃了她。
“他回京后,会如何?”无邪面色难看。
秦临渊早知这个结局,便也不觉得惋惜,轻轻一笑:“为兄素来惫懒,这些话,本与我无关的,但既是你问了,便也罢了,说与你听便是。此次老三归去,想来是凶多吉少……他也算是难得,会为了别人,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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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燕归的温柔,和别人不同呐 ̄摊手
正文 089 不领他情
秦临渊肯说这些,足可见他的确是对无邪另眼相待,否则以他这早已抛却世俗,只沉浸于自由自在毫无拘束的风月山河中的人,那些个与权柄有关的尔虞我诈之事,实在不值得他费心的,若非无邪相问,他对这些事恐怕更是不屑一顾,连提也不提。
如今秦燕归回去,自然是凶多吉少,秦川想逼秦燕归反,便绝对不会放过如此上乘的机会,建帝本就忌惮秦燕归,如今因为她,秦燕归有心谋反的动机似乎更明显了,建帝必将认定秦燕归早有谋反之心,觊觎帝王剑,只可惜她无邪没那个命,“死”得太早了,秦燕归的算盘才落了空,秦川此举妙啊,秦燕归若不反,凭建帝此次的疑心,他只怕要凶多吉少,秦燕归若是被逼得反了,那于他秦川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也无需担心。”秦临渊神情豁达,他看了眼无邪,见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不禁笑了出来:“这般担心老三的,你恐怕还是第一个。”
也是,秦燕归是什么人?他这样城府极深的人,又怎会轻易落了下风?秦川想逼他反,可秦燕归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他又怎么会肯反?秦临渊此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只怕是在笑话她“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他秦燕归,可未必需要她这番恼怒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