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他们总共只那么十几万人马,她还在这时候拨了卫狄四万人马,就这周郡里的虾兵蟹将,出去和人四十万燕北军作对,这不是以卵击石排队送死嘛?
无邪的反应却不像在说笑:“我和宣王,总是该有个了断的。走吧,随我率军出城。两军相对了这么多日,总该碰碰面了……”
无邪说着,便任由下人为她披上战甲与披风,转身往下走,只留下周伯勇一人,目瞪口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忙追着无邪而去,罢了罢了,打就打,都到这一份上了,送死也要送得英勇悲壮一些,宁可死得威武,也比当个窝囊废强!
号角奏响,战鼓擂动,谁也不曾想到,落差如此之大的两军对峙,最后率先发出挑衅的,竟然会是无邪。
那燕北军,显然也没有把这看上去不过区区几万人的阵势放在眼里,即便对手挑衅,但没有宣王的命令,他们仍然不肯轻举妄动,只那么不屑地看着无邪与她的大军,大概就等着宣王的一声令下,便可令叛军全军覆没。
无邪就在大军前方,她身后是周伯勇,无邪的座下,是那匹令所有爱马之人看了,都要惊叹不已的神驹追月。不知自何时起,这心高气傲的追月,竟已是待无邪十分温顺,可如今这在任何人面前都是眼高于顶,唯独在无邪面前,才肯听话的追月,此时此刻,竟然无端端有些暴躁了起来,它的脚下不断踱步着,两只耳朵也竖了起来,鼻子里呼哧呼哧喷着气,模样十分不安与兴奋,看得离无邪最近的周伯勇简直是胆战心惊,生怕两军还没打,无邪就先被自己的战马给摔死了。
身下的追月开始反常,无邪眼中却并无太大的意外之色,她的嘴角微微抬起,伸手摸了摸追月脖子上的鬃毛,像是与老朋友话家常一般,口气无奈:“追月,你看,我早就说过了,我与他再见时,必是彼此对峙为敌的时候,如今,可是令你为难了?你到底……是他送给我的啊,会偏袒他一些,也是情有可原……”
似乎听出了无邪口吻中的无奈之意,暴躁不安的追月,终于有些安静下来了,大概是不忍心让无邪伤了心。
无邪笑了,抬眸看向那遥远却又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身影,她好像极少见到他这副模样,一身的银色铠甲,墨发束起,高高地坐在马背之上,与他平日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唯独那张淡漠的俊容,依旧是她所熟悉的,高高在上,不可攀附的宣王秦燕归。
此刻他正驾马站在大军前,深邃的星眸,幽不见底,不起一丝波澜地朝她淡淡地扫了过来,他清俊的眉间微皱,似乎见到她,并不大高兴呢……
也不知无邪对追月低语了句什么,追月竟然忽然带着无邪朝秦燕归走去,惊得两军人马都开始紧张起来,秦燕归亦是眉宇微凝,却也只是淡淡地抬起了一只手,令他身后的燕北军无需轻举妄动,也不知是不是秦燕归的威望太盛的缘故,他一表态,竟然连无邪那方的将士,都冷静了下来,双方仍是归入了一片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之中。
秦燕归静静地看着无邪,他大概也没有料到,无邪会冒然率军出城……
追月就在秦燕归的前方停住了脚步,他没有说话,那双永远淡漠无波的眼瞳,亦是幽深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危险,又莫测。
“这不像你,秦燕归。”率先开口的,竟是无邪,此时他眼前的她,那张容颜还是昔日的那张容颜,可眉宇神色,却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她自小在他眼中长大,而如今,他却好似,有些看不懂这个孩子了……
这的确不像是他,秦燕归微微抬了抬唇,依旧是那抹他所惯有的轻嘲笑意,只是倒不像是在嘲笑她,反倒是像在嘲笑自己一般,两军对峙,以他的铁石心肠,杀再多的人也素来是不眨眼的,可如今,他却率领着四十万大军,于她的周郡前,守了几天几夜,却迟迟不曾下令进攻,这般的迟疑,的确不像是他宣王秦燕归的行事作风……
所有人都以为,他秦燕归是稳操胜券,即便是这般做,也定是自由谋算,可眼下,恐怕也只有他一人才知,从来冷漠无情的秦燕归,此生第一次,竟迟疑了,杀她,还是不杀她?连他自己都有些迷茫了,毫无对策……
“你领旨杀我,你也曾说过,再见到我,必不会手软,莫不是高高在上的宣王殿下,对我其实仍是有诸多不忍?”无邪面上的笑容灿烂,与秦燕归面上的冷峻,简直是鲜明的对比。
秦燕归淡淡挑唇,眸光自她脸上挪开,似乎并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他的目光扫向无邪身后的几万大军,不禁面露嘲讽:“无邪,你这是以卵击石。”
“唔,那倒也是。”无邪点了点头:“你既然舍不得杀我,不如就给我让道,让我直接杀去京城好不好?”
像撒娇一般,她笑靥灿烂,口气轻柔,一声声,一句句,都好似某种东西,覆压在了心头,有些沉,有些闷,让人要透不过气来。
秦燕归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终于是轻叹了口气:“无邪,你到底想做什么。”
无邪的面上是不以为然:“当然是谋权篡位啊……”
谋权篡位……自她口中说出,怎那样轻松……秦燕归自然知道,她要的,哪里是权位……
“纵是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难得地,他竟然这么有耐性地问她,无邪扬唇一笑,那笑意,却始终未曾进入她的眼底:“改朝换代,多死几个人也是在所难免的。”
“改朝换代?”秦燕归重复着无邪的这句话,满满的都是无奈之意:“无邪,你是个女子。”
自古为了君王权位牺牲流血的,都是男子,她莫不是还真想谋权篡位,当这个皇帝不成?
“那你大可拆穿我啊,多少人为我牺牲流血,他们知道了我是女儿身,如此欺骗了他们,一定会愤怒,继而将我乱刀砍死。瞧,都不用你亲自动手了。”无邪笑眯眯地说着,她这般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根本对于自己的生死,丝毫不在乎,她连自己的生死都这般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在乎,这天底下,会有多少人,为她而战,为她而死呢。
正文 119 心中不舍
她身下的追月向前踱近了一步,无邪的身子微倾,从旁人的视角看去,她几乎是将身子倾靠在秦燕归身上的,她的嘴角上扬,眼眸里总是带着迷离的笑意,那微微张开闭合的嘴,凑到了秦燕归的耳边,不知是在说些什么,她嘴角扬起的那弧度,太美了,太艳丽了,有一瞬间,这里像是再也不是两军对峙的战场,她带着撒娇般亲昵的笑容,孩子气地倚靠在他身上,说着什么不愿给旁人听的悄悄话……
这样的无邪,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有一刻,让他觉得,这个孩子竟是浑身长满了刺,就连笑容,都刺目得让人感到陌生。
她凑得他极近,令秦燕归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后退了一步,无邪愣了一下,心情竟是莫名地更加愉悦了起来,素来智计卓绝冷酷无情的宣王秦燕归啊,她可真是三生有幸,目睹这世间,竟真有人能令素来冷静从容的他,仓皇后退,无邪笑了,连眼睛都是弯的:“你不舍得我死吧?其实我知道,你一直……不舍得我。你敢说,有那么一个固执又傻子一般的孩子从小到大都追逐着你,将你奉若神明,满心满眼都是你,无论你离得她多远,你的反应有多无情,就是寒冰石头,让她这么一心一意捂在心口,都该融化了,但面对你,她还是固执地,全世界谁的劝说都听不进去,仍旧发疯了一般喜欢着你,你让她往东,她就乖乖往东,你让她死,她纵然赴汤蹈火,想来也不会有半句怨言,这般愚蠢又听你话的傻子突然不见了,你其实,也很失落吧?你若不喜欢我,这些年,费尽心机地保护我,庇佑我,又是为什么呢?”
秦燕归眼中有一抹愕然,极其罕见的景致啊,无邪看到,他身后的将士,也纷纷露出了惊愕不已的神情,是啊,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秦燕归一手带大的,他们朝夕相处,在那尔虞我诈危机四伏的皇家里,他就是她的保护伞,他尊贵无比,然则在礼数面前,从来敬她尊她这位小皇叔,秦燕归的威望太盛了,他在卞国人的眼里,从来就是那个高雅不可攀附,神邸一般存在的人物,无邪那番话,太暧昧了,从来没有人,会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想得如此不堪,纵然卞国也有男风盛行,富贵人家常圈养男宠作乐,可他们崇敬信仰的,目空一切,不染尘埃的宣王,怎会与自己的小皇叔,有这等不堪的过往?
那四十万燕北军,没有人不知道,当年的秦燕归,是如何风华绝代,含笑抬手间,杀伐决断,血流成河,不染他衣袂纤尘,一手建立了这支无坚不摧的燕北军,他早已被神化了,那些肮脏又污秽的词汇,几乎离他太远,没有人会以这等恶意,去揣测自己一直虔诚供奉的神。
“殿下,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请让吾等,杀了叛军!”那些血气方刚的将士们,终于是恼怒了,这等意图弑君篡位的奸邪小人,人人得而诛之,岂容她在此,诋毁宣王殿下!
“杀了叛军!杀了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