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男人!雪蝉呆呆地看着林旋儿。
林旋儿站在门口,伸了一个懒腰,窗外天朗气清,艳阳高照,闭着眼睛轻轻嗅了一口,空气中都是新鲜。
再一回头,便看到雪蝉望着自己,便笑道:“我的脸没有洗干净么?”
雪蝉这才意识到自己冒撞无礼,这个昨天腌臜的小男人,今日洗干净之后看来,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言谈只见自有一股儿说不出的女儿之态,看似腼腆含糊,实则泰然自若,自由一番道不明的阴柔之美。
大家都说二爷跟前的办事的钟离形容出众、举止不凡,如今一见天下间还有这等人物,偏将那钟离都碧绿下去。
她正径自胡思乱想,一个小丫头子忙过来喊:“雪蝉,你死在这里了么?让你来叫人,你磨蹭了那么长时间,还不快些!老太太已催了三四遍了,三爷也来了呢!”
卷一 昔日又复来 85.排场
85.排场
雪蝉听了,这才收回神儿,忙不迭回道:“是我耽误了,这就去。”说着便赶着要去取热水,林旋儿笑了笑,拦道:“早晨凉水更好些。”
说罢,便将她提来的水壶中自己倒了水在盆中洗了脸,又从她放在桌上的碗中用凉了的茶水漱了口,将黑色的万字巾戴在头上,包住挽起的发髻,又对着镜子瞧了一遍,浅藕色的直裰长衫,有宽白护领,正好可以遮住她的胸,里头虽裹着呢,但始终觉得有些不安,这一护领恰好遮住了,两侧开衩,暗摆遮住她的脚儿,鞋子还是昨天的,她昨夜勉强刷了外头,里头还是脏的,也只能胡乱套上,男人没有那么小的脚儿,昨天雪蝉拿来的鞋子都太大了。
围上白色丝绦,恰好可以将自己的脖颈遮住,那样谁也不会发现她没有喉结,唯一有些不足的是这衣裳配了一根玉带钩,显得腰肢太纤细,男人身体扁平,她的却颇为圆润,于是便索性将它扔在床上不用,一件长衫儿,扇袋也仍在一边,反正也没有带扇子的习惯,将自己藏在宽松的衣裳里头,心里还算安定些。
一切准备就绪,林旋儿这才往外头走,这便是怀揣着一个无关紧要,不大不大的秘密,却不能让人洞悉,尽管已经有很长时间“做男人”的经验,但今天却总有些没由来的紧张,只是低头往前走,只想将心中的忐忑压下来。
她只是不知道,身后那两个丫头的三魂早全不见了,一双眼睛都系在她身上,一刻也不离开。
一行来到正房前头,远远便看到丫头婆子和小厮都站了一地,昨日眼神儿都在她身上,今天更甚,没有一个人的不在看她,英介见了她,忙上前笑道:“先生,您可来了,老太太和三爷已经等你多时了!”
那头雨蝉早看到一个翩翩美男走过来,正估摸着自个儿的头发散了,忙整理,又听到英介称呼他先生,恨不得将眼珠儿扣出来,他竟然是昨夜那个小郎中!
英介掀开帘子,将林旋儿引进堂屋内。
不过一夜,屋子早已收拾停妥,物件摆放整齐,丝毫看不出昨夜的一片慌乱来。
这房间里头更不比说,一尺八的炕上,放着一张极为考究的花梨木炕桌,上头雕着龙凤呈祥的花样,一只方格棋盘,炕上引枕头、条褥更比客房中稀罕,俱是金线缝制,大红锦缎做底的,亮闪闪的,衬得人满面红光。
墙上字画,桌上的古玩陈设更是不必细数,只怕天下宝物皆尽于此了。
此刻那位三爷正坐在炕头,和老太太下棋。
今日老太太面若满月,色如春花,昨日那病症竟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了一般,心下也觉奇怪,便上前请安。
老太太回头见她来了,也认真看了一会儿,便笑着招手对她道:“可还真赶巧儿了,昨儿我不是说要给你个字么?我这里正寻思给你什么才合适呢!如今一看到你,我便有了‘安仁’二字,你看如何?”
林旋儿听了,哭笑不得,忙推辞道:“小人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敢于潘郎媲美,求老太君不要折煞我了!”
众人听了都笑。
老太太去不以为意,只又道:“我自己有一个儿子,模样儿也还算过得去,竟就被你那么轻易地给比了下去!昨夜我只看得你两眼儿亮闪闪的,什么都不曾看到,真想不到,这世间竟还真有真人不露相这一说!”
众人听了,又笑。
林旋儿无奈,生怕又真的传扬出去他日让人笑话,便也不再提,只上前问:“老太君今日可好些了!”
老太太抿嘴儿一笑道:“可不比昨日大好了呢!”
林旋儿点头,才又道:“如此便是了,再吃两幅药,再下几棋,多到园子里坐坐,多这样说说笑笑,可不就全好了呢!”
老太太便将手指一指,对着三爷道:“大夫既这样说了,这次回来你便多陪我几日罢!”
三爷忙点头应了。
老太太似乎十分满意,又对林旋儿招手笑道:“你昨日不是跟我说下棋么?我看你爽利多了,我的这儿想得忒多,我料他是想输给我没有法儿,想赢我又不大敢,看他一盘棋没有下完,只怕身上早已经汗如雨下了。你过来和我一边儿,要是赢了他,我重重赏你!”
林旋儿见推辞不过,便也才坐了下来,与三爷对弈,只输了三盘儿,三爷让了五子,才勉强赢了半子,老太太见了,拍手笑道:“可惜了的,你还是赢不了他!”
林旋儿只笑,观其气色,确比昨日好多了,便趁着她高兴,笑道:“老太太既说了赏我,就把手儿赏我把一回脉如何?”
老太太倒也高兴,索性伸出手来,放在她面前,林旋儿请了脉,又看了看手心儿,又看她的眼耳口鼻,放心地点头,微笑着颔首。
三爷一直盯着她,只见她点头,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您也听到了,大夫让您吃药呢!要好好吃药!”
几人又说笑了一回,一时从外头进来两个人。
一个年级与老太太相仿,生得十分纤弱,语调轻柔,温文尔雅,头发花白,身上的衣裳也十分素净,几道极深的皱纹,双目炯炯有神,打量了一次林旋儿,才小声对三爷道:“三爷做这样决定,未免太轻率了些!”
三爷忙起身作揖,笑道:“六叔,那时是非常时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好在不仅看好了老太太的病,还和老太太极投缘!无妨的,咱们不在家的时候,也好和老太太下棋聊天解闷儿。”
“也罢!既这样,你和他说了没有?”六叔不苟言笑,不怒而威。
未等三爷回话,后头一个矮个子的男人便忙回道:“昨儿个他在老太君厢房中歇了,还没说呢!待会儿我跟他说罢!”
六叔不再往下问,只看向林旋儿问了她些家常,问她姓甚名谁,又问她家中有些什么人,听罢也不知可否,扭头便出去了。
老太太见林旋儿一头雾水,便笑道:“不妨事的,老六就是这样冷冰冰的人,心里其实挺好的。”
说罢便将站在躺下的那个矮个子指给她看,又道:“这是轩二爷。”
林旋儿一边行礼,一边将这个二爷认真打量了一番,竟完全不似三爷的亲兄弟,正纳闷,外头雨蝉进来道:“外头早饭预备下了,来请老太太示下。”
“摆吧!”老太太挥挥手,一手拉着林旋儿,一手拖着三爷,又对二爷道:“今儿个咱们就在这里一同吃饭吧!”
雨蝉应了出去,轩二爷跪下谢了,又才说还有事情未做完,须得赶着做出来,出去了。不多时,便又使了自己房里的媳妇子轩二奶奶惜文并二姨奶奶书兰进来伺候。
老太太在正面榻上一人独坐,旁边两张椅子,三爷坐在左边,林旋儿坐在右边,待三人坐定了,便有几个丫头端着银盆儿过来,里头是清香扑鼻的茶水,三人洗了手,接过温温热热的湿巾帕擦了手,就有小丫头将食盒捧过来,在两人前头摆下雕漆茶几,将食盒摆在上头,又放下珐琅自斟壶,一只同色珐琅杯。
旁边的丫头执着拂尘、漱盂儿、巾帕立在后头,惜文和书兰立在案边,一面安放杯箸,一面进羹布让,只是里间便站着十余个丫鬟,外间伺候着的丫鬟媳妇儿也多,即便如此,一顿饭的功夫,竟然来一声咳嗽都不闻。
老太太高兴,一面说着笑着,倒也吃了几杯酒,桌上的菜却也未动些什么,只多吃了些桂花糕,林旋儿见了,便对她道:“老太太还是再吃些才好,吃饭总比吃药强些。”
那老太太听了,果然又吃了小半碗儿饭食。
林旋儿见她吃饭也好了,心下已放心,便琢磨着将她药方中的药量再酌情减少些,看这精神头儿,只要三爷多陪陪,间歇这有几声咳嗽便吃些药,应该没有大碍了,又想着待会儿将这些日子的调理药方儿都写下来,交给一个妥当人,自己便可功成身退了。
这一顿饭下来,那三爷母子二人都盯着林旋儿看,林旋儿却只低头沉思写药方的事情,饭毕,各人身后的小丫头捧了茶碗儿来,又有人捧了漱盂站过来,林旋儿原想说,这饭后需过片刻方才能喝茶,看了漱盂才明白,这原是让她漱口的,于是漱了口,又盥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