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姑娘仍旧落得如此境地。明兰握紧了拳头,她还以为姑娘终于翻了身,再也不必受苦,哪知姑娘明面上是风光了,暗地里却还是处处受制。
“好了,你可以说了。”靳宜安让木儿扶着她坐起来,虽然那药伤不了命,却实实在在让她吃了番苦头,以至于说几句话就开始气闷。
“姑娘,您的病可不妨事?”明兰有些忧心,姑娘从小身体就不好,如今又一再的出事,长此以往哪里承受得住。
“我没事。”靳宜安摇摇头,就着木儿的手喝了口茶水,闭上眼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受委屈了,让你回来,却只能从小丫头做起……”
明兰拼命摇头:“姑娘,有您这句话,奴婢就算受再多苦也无所谓,当初若不是您苦求夫人救了奴婢和明菊一条命,奴婢和明菊早就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现在能再看到姑娘伺候姑娘,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靳宜安还想多说两句,但实在是昏昏沉沉支撑不住,只好看了木儿一眼,让木儿带了明兰出去细说,而她自己则是重新躺了下去。
“姑娘,不告诉她么?”草儿轻声问。
“先不说吧。”人心难测,哪怕是有救命之恩,有时候也是抵不过其他东西的。她宁愿先做小人,好过被小人所伤。
轻轻的合上眼,让眼前重归一片黑暗的宁静。
倚在酒楼临街的栏杆上,袁玓凤眼微眯,明媚但不刺眼的阳光打在脸上,留下的只有丝丝暖意,一缕逃脱了发簪的发丝垂在肩上,令他本就出众的相貌更添丰礀。
谁家儿郎玉润春风,浅酌佳酿,却叫路人醉。
“怎么不说了?”袁玓懒懒的挑了下眉,视线仍旧停留在楼下一架马车上。
小桦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免得又走了神忘了差事,回想下先前的话,他继续说道:“听说那靳大姑娘回府以后性子大变,先是教训了妹妹的丫鬟,接着就设计赶走了自己的奶娘,手段虽然简单了点,但似乎靳府上上下下都毫无反应。”
“这倒有趣,连你都能看出她是设计赶走奶娘,靳府的主子们会看不出来?”
“回爷的话,小的也奇怪呢,以前打听得那靳大姑娘不是个厉害的主儿,连奴才的气都受得,现在忘了所有事情却跋扈起来了。”
慢吞吞的点了点头,袁玓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白瓷酒盅儿,嘴里随意的问道:“还有呢?”
“昨儿她还带人大闹了靳府的洗衣房,草儿那丫头打了一个婆子和媳妇子却没受半点惩罚,听说是为了要一个以前伺候的丫鬟。”小桦硬着头皮说道。这种泼辣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他家公子,可怜他家公子神仙般的人物却要娶一个河东狮回去么?
“打架?有趣,真是有趣。”袁玓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自栏杆上起身,拂了拂衣衫说道,“走吧,该下去了。”
楼下那辆马车上走下一个头戴帏帽的男子,毫不迟疑的快步进了楼里。
小桦跟在袁玓身后,边走边说:“不过听说她闹过之后就病倒了,不仅是她,还有靳府的另外一位姑娘也病了,都是上吐下泻的毛病。我说公子爷,这靳府大姑娘又泼辣,身子骨又不好,可不是娶妻的——”他还没唠叨完,就见袁玓停住了脚步看自己。
“你说她和另一位靳府的姑娘都病了,都上吐下泻?”
“是,是啊……爷,您怎么了?”完了完了,他的爷不会是真看上那位靳大姑娘了吧?那位姑娘除了漂亮的什么用都没有啊。
还真是有意思,这听起来怎么都不像是病倒,倒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袁玓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不由得用手指轻叩额头,草儿怎么可能会让靳大姑娘吃错东西呢?也罢,先去忙眼前的事,其他还不急。唔,退亲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啊,怎么才能让他们主动退婚呢?这可真是个难题。
☆、027端阳节
天气已经渐渐暖起来了。
靳宜安用小剪刀剪断了线,将手中香囊看了又看,确信一切都完美无缺后才小心的放进旁边的盒子中。
“姑娘的手真巧。”草儿忍不住赞叹道,“那牡丹绣得跟真的似的。”
“你若肯多练习,也能绣好。”靳宜安白了草儿一眼,这丫头的女红实在是让人无法直视,真不知她是跟谁学的。
草儿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她才不喜欢做女红呢,又费眼睛又费精神。
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桠照在靳宜安身上,进了五月,天气是彻底暖了起来,石榴树的枝头已经结出了小小的花苞。回来已经快一个月了,靳府上下已经渐渐接受这个变得有点刁钻有点强硬的大姑娘,可是,还不够。她还要让宜宝受到惩罚,还要让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再不敢对她有所不敬,还要抬头挺胸的过一辈子。
靳宜安眯起眼睛仰头望天,她喜欢这样,因为这样会让她想起坠崖的那天。天空似乎近得触手可及,她就那么一直向下落去,然后离魂,然后幡然醒悟。重获新生,是这个感觉没错,就让那个懦弱的靳宜安永远的死在那一天吧。
“姑娘,明儿就是端阳节,您打算穿哪件衣裳?”明兰从房中走出来,手上捧了一大叠颜色鲜艳的衣衫,“不是说要出去看龙舟么?江边湿气重,姑娘还是穿得厚实些吧。”
靳宜安翻捡了下,指着一套樱草色暗纹纱长裙说道:“就这个,上面穿那件桃红印花绢上襦就好。”
木儿皱了下眉,这样穿未免太单薄了些。她翻翻手中衣裳,正好看到一件月白色绣粉红缠枝莲的帔子,便让草儿舀起来往靳宜安身上比对一番,笑着说道:“姑娘,再加上这件帔子吧。”
“天气都好起来了,还穿那么多……”
“姑娘不想穿的话,奴婢可就要给您准备夹袄了。”木儿板着脸道。
阖府出动去看龙舟,这在靳府还是第一次,也是因为靳济则今年升了从三品国子监祭酒,位置虽不显赫,但也算是不错了,最重要的是因掌管国子监,可广交门生故旧,又可赚取清名,故而决定全府齐去城外汶江边看龙舟。
杨氏更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仍对婚事耿耿于怀的靳宜宝。她可不能看着女儿一直消沉下去,更不能让女儿一心牵挂在那个一辈子也出不了头的袁二公子身上,正好借此机会将靳宜宝带到京中众多贵妇眼前。
第二天一早,靳宜安便在木儿的服侍下换上了衣裳,又将早就准备好的五彩绦子系上,这才让草儿捧着做好的香囊向锦华院去了。因为人口繁多,姑娘们每人只带一个随身的丫鬟,木儿向来谨慎,留她守着院子比较安心,草儿机敏,又极懂药性,但凡出去是定少不了她的。
明兰有些黯然,她发现自己无论是哪方面都不能和木儿草儿两人比,哪怕是回到姑娘身边也帮不了姑娘什么。
“明兰,怎么了?”木儿察觉到了明兰的不对劲,轻声问道。
“原以为回了院子能好好服侍姑娘,可看了你和草儿姐姐两人,我越发觉得自己一无用处。”明兰说完低下了头,却听到一阵闷笑声,不禁奇怪的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分明是在自寻烦恼。”木儿拉起明兰的手摇了摇,“姑娘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你要回来,你若是一直这么钻牛角尖下去,岂不是白费了姑娘的一片心意?”
被木儿说的红了脸,明兰讷讷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惭愧……”
“有什么好惭愧的,姑娘身边没几个得用的人,你可是姑娘身边最忠心的丫鬟了,不说打起精神来好好为姑娘谋划,却在这里犯傻。好了,不犯傻了,咱们去把姑娘的房间收拾收拾,该擦洗的擦洗,该收起来的也要收起来了。”
却说靳宜安带着绣好的香囊到了锦华院,进了东厢,宜宝宜珍已经到了,未及说话,后面宜淑也到了。
热热闹闹的给杨氏请安后,靳宜安让草儿将香囊奉了上来。
“母亲,女儿拙笨,只能做几个香囊孝敬您,祝愿您富贵安康,万事如意。”靳宜安笑着自草儿手中接过一个双莲并蒂的香囊,理了理穗子送到杨氏眼前,“母亲看看,可还入得眼去?”
杨氏含笑接过香囊,只看一眼,嘴边的笑便凝了下,随即点头赞叹道:“宜安的手还是这么巧,这香囊做得真是精致,若是你妹妹们也能有你一半功力,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母亲惯会哄人家,不过一个香囊而已,哪有母亲说的那么好。”靳宜安不依的娇嗔了两句,又让草儿将她为宜宝几人准备的香囊送过去。
那香囊小巧精致,针脚细密,花式灵动,是她费了大力气才做成的。想当初她为了不引起其他姐妹的妒意,纵使女红出色,在外也是从来不显摆的,这次一舀出来,果然就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轻轻拈着手中的香囊,杨氏微微出神。没想到她倒是让这丫头给瞒了,记得过去这丫头的女红也就勉强过得去而已,看来那时候是一直藏着呢,现在看来,这丫头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藏得这么深的女红都露了出来。
靳宜宝有些嫌恶的将香囊交给自己贴身的丫鬟容儿收起来,那香囊上绣着一支活灵活现的桃花,让她忍不住想起安国寺后院的那片桃花林。“母亲,我们快去给老祖宗请安吧。”她实在不想继续看靳宜安那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