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跟我儿媳说了这么多,意思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儿媳和枫哥儿回西阳的时候,顺道把她也带去罢。”洛清鸢忽地打断她的话,眼中深藏的不甘和怒意交织着点了一簇火,被她很小心地藏着却仍旧顶开黑色的盖子,跑蹿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鸢姐儿可是误会我了,哪有迫不及待地要破坏儿子幸福的母亲。”席云氏无奈地笑了一声,解释道:“我的确是想你们回去的时候带着她,不过也无别的意思,你们才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段,但是以后呢,等你十月怀胎期间,枫哥儿总会有其他女人的,与其要别人分了他的心,还不如找一个规矩的,心里有底的。鸢姐儿,别的丫头我不敢保证,但是冷屏这丫头从小跟着我,脾气秉性我最清楚,她是个不与人争的傻孩子,有什么心事都压在心底,就算她心里一直喜欢着枫哥儿,她也从未表现出来。过去几年我一直给她制造机会,她却没有一次触动枫哥儿的心,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再过一年,她就是个十八岁的老姑娘了,我也想过给她配个良人,但她一直推辞不要,只道要伺候我到老。这么个什么心机都没有的傻丫头,她跟过去不会碍着你什么事的,我也只是为了圆她一个梦而已。哪怕她以后都被枫哥儿冷落了,她自个儿也是甘之如饴罢。”
洛清鸢勾唇笑了,直直地盯着席云氏,“太太,恕儿媳冒犯问一句,您对枫哥儿到底了解多少?”
席云氏不由一愣,看着她。
洛清鸢柔笑道:“太太,不是儿媳心胸狭隘,而是这件事分明讨不到好。虽然我跟枫哥儿认识不久,我却晓得,他是那种说一不二、不摇不摆的人。如太太所言,这些年太太一逮着机会就叫冷屏去伺候枫哥儿,可是没有一次事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不愿意沾上身的东西是他不喜欢的,他一旦不喜欢就会一根筋儿认到底。太太不如直接跟枫哥儿提这件事,若他答应了,我自然无话可说。”
席云氏先前还是面露笑意,此事已笑意全敛,也无不悦,就那般表情淡淡地微垂下了眼帘,不知思忖着何事。
洛清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脸上并无愠怒,便淡笑着补到,“儿媳觉得太太大抵是同情冷屏罢,可若太太真是圆了这所谓的梦,那才是真的害了她。太太可知,枫哥儿去我洛家提亲时对儿媳的父亲说了何话?”见席云氏看过来,洛清鸢笑中带了几分自嘲,却算不得明显,“枫哥儿对父亲说,他若娶得我为妻,以后便对我一心一意,一辈子只我一个女人。”
席云氏并无惊奇,毕竟这话席夜枫也跟她说过。只是——
“只是儿媳却知,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个没有冲动的时候,太太也是过来人,儿媳就不在太太面前藏着掖着了,今日儿媳便跟太太掏心掏肺地说说自个儿心里的想法。当初听到这句话时,儿媳确实吃惊,心里雀跃极了,心道,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良人。但是儿媳从不是一个停留在过去的人,更不会把自个儿的一生寄托在这么一句话上,靠它来过活。枫哥儿他若真做到了一生只我一个女人,是我之大幸,若是做不到,我也不会怪他,我会本本分分地做一个贤妻良母,将内里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做他的贤内助。还有,太太大可不必操劳枫哥儿以后的事,若我怀孕期间,他想宠别的女人了,我自会好好打理一切,至于这个丫鬟冷屏,以枫哥儿现在的心境怕是难以接受的。”洛清鸢缓缓道来,说这话时平静得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门外站着的男子一双眼慢慢沉了下来,眼里有失落更有心疼,一只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动作,守门的赵嬷嬷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看他,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心里纳罕,她站在门口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可大少爷的样子分明是听到了什么叫他不舒服的事情。
“大少爷,不如老奴进去跟太太说一声?”赵嬷嬷见席夜枫要进不进的样子,小声提了这么一句。
席夜枫沉默片刻,淡淡吐出一句,“不必了,我就在门口候着,反正也无甚要忙。”
嬷嬷不再言语,低头站在另一边。
屋内两人毫无察觉,仍旧聊着婆媳之间常聊的事。
听了洛清鸢方才一番话后,席云氏看她的眼神已变得同先前完全不一样。
席云氏忽地呵呵笑了两声,“鸢姐儿,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个当母亲的确实还不及你一个外人了解枫哥儿。”
“太太,儿媳已经不算外人了。”洛清鸢有些娇嗔地怪道,然后忙低了头,有些赧颜,“方才不过是儿媳胡诌之言,太太万万不要放在心上。太太生养枫哥儿多年,哪会不及儿媳了解他。儿媳只是一时急了才说出那些话的。”
席云氏摇摇头,表情变得和善起来,“鸢姐儿,我从不知道,一个深闺女子竟能有你这番见解,就算我读过四书五经,今日听了你一席话也不由心中称赞。我知道枫哥儿的眼光向来高,却不知这一次真的是从沙子中淘到了金。”
洛清鸢赧然一笑,“太太不怪儿媳方才无语伦次就好,这沙中淘金的称赞太太还是收回罢,儿媳哪担得起。”
席云氏伸手揉了揉额头,嘴角勾起浅淡笑意,“我果然是老了,竟然糊涂地管起了儿子屋中的事。鸢姐儿心里不要怨愤我才好。”
“儿媳不敢。”洛清鸢低头回道。
“冷屏的事是我自私了,这丫头我以后会找个好人家配了,你们小两口子好好过日子。”说完这句话,席云氏吁了口气,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事,笑着看她,嘱咐道:“枫哥儿平日看起来正经严肃,可是相处得久了,你便会发现,这小子是个不喜遵守礼教的,又加上在西阳那种边关之地呆得久了,性子更是恣意不羁。以后你也甭跟他中规中矩。”
“太太的话儿媳都记在心里了,太太放心便是。”洛清鸢温顺地应道。
席夜枫一直在门外听着,见两人的对话由方才的话题渐渐转向了别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细细品味几遍洛清鸢前面说的话,席夜枫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他看起来就这么不值得相信?什么叫她怀孕期间他会宠幸别的女人,他说的话很不靠谱么?一生就她一个女人,在她看来自己根本做不到?他席夜枫别的没有,承诺却是千金,他说自己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他是真的只对她一个女人有感觉,不然这么多年他哪会一个女人没碰,还不是因为他对着那些女人时下~身起不了反应。
许是多年抗敌战争占据了席夜枫的大部分心力,连他的第一场春梦都来得极迟,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洛清鸢后的几日,梦中的洛清鸢身子眉眼已经完全长开,随便一个动作一个秋波都叫他有了感觉。
当时收拾床铺的周嬷嬷发现后微惊,忙将此事偷偷禀告了席云氏,席云氏知道后大喜,第二日就命冷屏贴身伺候着,只可惜席夜枫除了让她打水伺候梳洗,其他的时候都给遣退了,而周嬷嬷也只发现了那一次,以后再没看到床褥上的污秽。
屋中的两人继续闲谈,席夜枫的心思也不知转向了何处,看着蓝天中几朵轻纱般的白云慢悠悠飘着,眼里变得愈发深不见底。
等到两人聊得差不多了,席夜枫才让守门的赵嬷嬷禀了声。
席云氏无奈地笑看洛清鸢一眼,“瞧瞧,我才跟你说了多久,这小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见你了。待会儿用了膳我还要带你去见见几房中的长辈,那时候他岂不等得更急。”
“太太说笑了。”洛清鸢垂了垂头,似有些娇羞。
“母亲,您跟鸢儿说什么呢,都好几盏茶的功夫了。”席夜枫一进门便大步朝这方走来,边走边欢快问道。
“枫哥儿,我跟儿媳才聊到兴头上,你便进来了。怎的,怕我这恶婆婆吃了你的乖媳妇?”席云氏瞄他两眼,故作严肃道。
“父亲被几个故友邀去小聚饮酒,儿子这不是考虑着母亲一个人无聊么,所以专门前来陪陪母亲,看鸢儿只是顺道的事。母亲可别冤枉儿子。”席夜枫若有其事道。
席云氏睨他一眼,朝他啐了一口,笑骂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当我不晓得。这会儿你倒是看看,我让鸢姐儿少了一根毫毛没?”
席夜枫讪讪笑了两声,“母亲说的儿子多不孝顺似的,被老天爷知道了,还不得一道雷下来劈死我,到时候心疼的还是母亲。所以母亲您就消消气儿罢,别叫儿子担这大不孝的罪名了。”
席云氏被他的话逗笑,洛清鸢也抿着唇微微勾了勾。
“对了,母亲单独和鸢儿呆在一起,不知道神神秘秘地说了些什么,不如给儿子也说说,儿子也好给点儿意见。”席夜枫笑问,眼中略略暗沉。
席云氏微微侧目,避开了席夜枫那若有似无的询问般的眼神,心里已经开始懊恼,冷屏一事确是她多手多脚了,若要枫哥儿知道自己给他疼惜若宝的小媳妇提了这些糟心事,方才这融洽的氛围岂非立马没了?以前的枫哥儿再不羁也不会在她跟前谈笑风生,方才的相处她很喜欢,这是多年来他们母子间少有的打趣话,她觉得心里熨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