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掂量了又掂量,魏长才接着道:“两年前,有关先皇后的死,二殿下听到看到了些不该听到看到的。奴才知道此事厉害,已竭力隐瞒……二殿下年纪小可能忘了,但西太后必然是得知了此事,所以才如此丧心病狂。”
说到后来,魏长简直是咬牙切齿:“二殿下那时才多大,怎能晓得其中厉害,西太后竟然这都容不得,非置二殿下于死地不可。”
西太后心狠手辣果然是事出有因。若真是亲眼见,亲耳听,是否因年岁小而忘记了,还真做不得准。
荣惠有些恼恨魏长做事竟如此不周全,但恼恨之余又觉得自己有些错怪。先皇后本就不算得势,何况是她的遗仆,树倒猢狲散,魏长能全须全尾的活在朱立轩身边到现在,已是不容易。
不知为什么,荣惠倒真的希望朱立轩是忘记了。
如果还真切记得,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到底是残忍了些。
心情不知怎么就低落起来,荣惠摆摆手,向魏长道:“你去罢。”
魏长应声退下,朱漆食盒却是留在了案几之上。
晌午过后,外面忽然开始起风。庭院内一阵“沙沙”落叶之声,荣惠转眸看向窗外,翠青的树叶在空中翻飞,天又有转乌之势,让人生出些许寒凉之意。
于是玉树转身打开碧玉橱,翻出一件雪里金百叠宫锦云裳,刚抖开预备为荣惠穿上,便有宫人禀道:“征西大将军薛远、征西副将薛怀,殿外奉召求见。”
虽然彼此间是兄妹,但毕竟宫闱规矩太多,此时芝兰早已放下纱帘,因此有些影影绰绰,只见薛远着一身墨绿弹花戎装,身量结实了些,想必在军营中操练得宜。而薛怀虽然年少,却英姿勃发,身量修长有力,墨黑的眸子炯炯有神。
他们两人由宫人引到殿中立定,一同躬身行礼道:“微臣薛远、薛怀,参见皇贵妃娘娘。”
“二哥,怀堂弟,坐下说话罢。”荣惠朝喜善抬手,让她领着宫人们悉数退出,方才含笑说道:“前些时日听说你们生了病,如今可见好了?”
薛远微笑回道:“圣上与娘娘多方关爱和体恤,微臣等的病自然是要好的。”
荣惠见室内再无外人,也不再打多机锋,直问:“叶侍卫的话可转达给你们了?”
薛远与薛怀相视一眼,似是心照不宣,同道:“娘娘放心。”
荣惠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如此,就要辛苦你们一番了。”说着,便让芝兰将食盒呈上来,里面各有几碟精美的点心。
薛远与薛怀各用了一点后,玉树便奉上来两盏清茶,两人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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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效发作得极快,薛远与薛怀二人喝了茶不过半刻钟,便露出吃痛与恍惚的神色,两人并不挣扎,薛远随手扫落茶盏,薛怀手也脱力,点心掉落在地。
再看,两人已经昏倒在地,脸色惨白。
玉树连忙将桌上余下的茶壶替换了下去,又将茶水倒尽,喜善趁机收走了几块桌上的点心。一眼看去,好似点心动用了一半。
荣惠走出屏风,眼见一切妥当,这才厉声喝道:“来人,快传太医!”
外头马富安应声而去,芝兰上前道:“娘娘,奴婢这就去承庆宫禀明圣上。”说时,她声音一低,接着道:“近来,圣上因为动兵一事,午后都在御书房里与众大臣议事。”
人齐好办事,荣惠晓得这个道理,唇角微翘,打发她去了。
彼时,朱文烨在众臣面前被得知他的两个征西将军在延禧宫中毒垂危,是什么样精彩的脸色,荣惠不得而知。
因为荣惠很敬业的扮演着被吓昏了的角色,等到被人唤醒时,内殿里已经聚满了人,当然包括朱文烨。
朱文烨脸色很差,眼角不免蕴着几丝疲惫之意,想来是和北狄的突然发难有关。有了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事情真正发生又是另一回事了。
“华儿,你醒了?不必担心,朕已经命马太医等一同为你兄弟诊治,他们是大燕的将军,必不会有事的!”遇着这等丑闻,又在这种状态下,朱文烨的演技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关心荣惠的话就不那么用心。
荣惠很大度,并不计较这些。
更不需做作,她只想着自己的哥哥弟弟受着苦痛,泪水说落就落,十分悲愤的抱住朱文烨的手臂,哭道:“陛下,若这是冲着臣妾也就罢了,臣妾不过是个宫妃,但若是冲着陛下的征西将军去的,就实在是十恶不赦的!若是延误军机,不仅生灵涂炭,更将折损我大燕国土!”
说完,荣惠余光瞟向内殿两后侧,果然屏风后隐有人动,想必是那群大臣。毕竟事关军机,又是两国交战的当口,若是薛远、薛怀一个三长两短,京中一时并无可用之人是其一,其二临阵换将也是动摇军心!
更何况,虽说是后宫事,但涉及到两个将军身上,也就不是朱文烨的家务事,而是国事。他们这几个大臣是非来不可的。
荣惠这番话,与其是说给朱文烨听,不如是说给这群人听的。
果然,屏风后便有大臣出列拜下道:“陛下,皇贵妃娘娘所言甚是,兹事体大,务必彻查,否则不是动摇咱们大燕根本?”
又有大臣表示:“陛下,两位将军在临阵前中毒,莫非是敌国细作所为?”
朱文烨脸色铁青,目光迫人,他扫视屋子一圈,朝下问道:“这点心是哪里来的?”
芝兰上前回话道:“回陛下,点心原来是奴婢从御膳房取来的,但两位将军吃的点心却不是那一份点心,而是另一份,因为食盒生得像,所以取食的食盒,宫人们便取错了。”
这时有宫人呈上一个食盒上来,与桌案上揭开盖的食盒放在一齐。
朱文烨上前细看了下,皆是朱漆雕花,宫里常见的模样,确有几分相似。他眉头一皱,问道:“那这个食盒又是哪里来的?”这话自然问的是有毒的食盒。
喜善步出,躬身道:“回陛下,这个食盒是二殿□边的掌事太监魏公公落下的。”
“落下?”朱文烨斜眉追问。
喜善不疾不徐的道:“魏公公原是来娘娘这取香囊的,二殿下一向喜欢娘娘缝制的香囊。他来时刚好提了食盒,那时两位将军来了,魏公公便走得匆忙了些,食盒便落下了。”
朱文烨冷着脸看向傅禄海,那边便下去两个内监,不多时,便将魏长给带来了。
魏长一脸莫名,听得来龙去脉后,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哆嗦着哭道:“这点心不可能有毒!陛下明鉴!这是雍德宫小厨房里做的点心,是二殿下每日都要吃的,今儿奴才刚取了点心便得了娘娘的信,来取香囊,手里一时忘了食盒的事,这才落下了!若真是有毒,二殿下每日里都吃,怎不见有事!”
朱文烨目光一寒,这时一名马太医从内间里出来,赶上前禀道:“陛下,两位将军已无生命之虞。只是服食紫石英粉过重,刺激了两位将军之前的寒症,寒症常用附子与扁青,恰巧与紫石英粉相冲,一对服,便一发不可收拾。”
“是点心中含了紫石英粉?若无药物相克,这紫石英粉可致命?”朱文烨很快捕捉到话里的关键。
马太医掰了块点心,先闻后浅尝,才回道:“点心中确有不少紫石英粉,但紫石英粉并非毒药……”
“陛下你听,这点心没毒!”魏长急不可耐的打断,一副急于证明清白的样子。
朱文烨瞪视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萧太医也拜出来,禀道:“陛下,紫石英粉虽然不是毒药,但单独入食就具有毒性。就算两位将军没有先前因病服药而和紫石英粉相冲,若是单独服食此物也将引发焦躁、暴怒、戾性等不适征兆。而且若是长期服食此物,必将乱其心性,心悸而亡。”
这一番话,已经很明白的阐述了紫石英粉虽然不是毒药,却是一剂很好的慢性毒药。
这种明示,又加之魏长之前所说,此点心是二殿下每日都要吃的这句暗示,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要心生疑窦,何况是原本就多疑的朱文烨。
他脸色好似笼上一层寒霜,越凝越厚。屏风后的臣子也忽然鸦雀无声,似乎心知从国事而闯到了后宫私事,而有些尴尬惶恐。只是毕竟涉及唯一的皇嫡子,他们又不能此时告退。
无论如何,不管是朱文烨自己内心,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都不得不追究下去。
而追究下去,谁都已经猜到结果在谁身上。
朱文烨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出声说道:“将雍德宫小厨房的人绑来。”
傅禄海正要领命而去,荣惠却出言拦下,她颦眉带泪,语气却镇静:“陛下,此事不宜如此。”
朱文烨皱眉看了过去,荣惠面无波澜,只轻声道:“陛下,此事不美,太后是长者,此事既然攸关雍德宫,若陛下如此审问,必然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实乃宫闱丑闻,与天家无光。”
朱文烨目光几经变幻,不得不承认荣惠说的是这个道理,但若是不闻不问,不说无法对自己交代,也无法对后面这些臣子交代,新封的征西将军宫中双双中毒这事更无法向大燕子民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