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惠抿着嘴微微冷笑,西太后对这份母子之情太自以为是了,毫不知避嫌。须知帝王无情,西太后虽比东太后更甚一筹,但在帝王心中,本质也无甚不同。
芳蕊见大局已定,却是强自镇定,锐视了立在雨下的荣惠一眼,声音却是恭谨:“皇贵妃娘娘,太后也传您进去说话呢。”
荣惠回转身来,淡淡道:“惊雷一降,只怕使太后受了大惊罢,本宫来雍德宫,也是特来探望的呢。”
芳蕊不置可否,微笑的幅度带着嗤意。
荣惠视而不见,只吩咐马富安一行人:“刚刚圣上的旨意你们可清楚了?全部以大不敬罪论处。”
众宫人吓得瘫倒在地,若不是被塞住了口舌,只怕此时已是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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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德宫的内殿很有几分华丽奢靡,角落放着一尊景泰蓝博山炉,内中弥漫着兰片香味,小宫女正用金香箸拨弄着炉灰。只因熏香遇微火便要燃烧,因此要在炉灰中戳几个小孔,以保持炉灰能够通气。
西太后斜倚在贵妃长榻上,比之从前,现在的她更为华锦绣衣、珠玉堆垒,手腕上三连金镯更是耀眼,若非看宫裳上的纹样,只怕像极了高位的妃嫔。
听得“啪”的一声,西太后吐出一小截茶梗,厉声斥道:“该死的奴才,连个茶都沏不好!”
小宫女浑身哆嗦,“扑嗵”跪下去,“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知错了。”
西太后卸下温柔神色,十分不依不饶,冷哼道:“贱婢就是贱婢,眼皮子就是浅,凭得三分颜色,便想在太岁跟前开染坊?便是讨得了些许好处,却也不怕折寿?”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小宫女吓得哭起来,不住的磕头。
荣惠冷淡淡的看着,就和看戏台子上各路花旦青衣演大戏一般,虽不津津有味,却也聚精会神。这种指桑骂槐的把戏,愣是没法在她脸上找出一丝褶子来。
芳蕊上前掐了那小宫女一把,便将她打发下去领罚。
“太后娘娘和这种贱婢有什么可说的,横竖是个不长眼的,扔下去教训一顿也罢了。若再有个不好的,也不劳她在这里侍奉了,且让她自寻去处去吧。”芳蕊皮笑肉不笑的劝道。
宫女不在宫里侍奉,活着是没去处了,不外是个死字。
荣惠轻轻挑眉,慢悠悠的为方才在外面处置了雍德宫宫人一事,告了罪。态度也不多端正就是了。
西太后脸色自是更差,哼声道:“如今宫里头的确是只有皇贵妃一人了,便是在哀家这里,也是只手遮天了?”
荣惠笑了笑,娇声道:“瞧太后说的,哪里的话,臣妾这是瞧着那些宫人口舌太多,简直是要与太后惹上灾祸来,这才气急攻心,当即制止。却不想,还是叫圣上听到了那些个话,想来,圣上这会子只怕还有些不悦。”
西太后脸色一沉,温和的面具算是褪尽,冷笑道:“先前瞧着是个乖顺的,却不知只是层皮,如今这杀伐狡诈的皇贵妃倒真叫哀家开眼。”
荣惠比划着嵌珠金镶玉指套,漫不经心的微笑,片刻才道:“圣上命臣妾处置那些个宫人,臣妾也不好耽误过久,若太后无其他的事,臣妾便告退了。”
说完,荣惠并没给西太后说话的机会,欠身一下便转身走了。
刚一出来,却十分巧合,正遇上前来雍德宫的顾梓榆。她一身藕合色团纹锦绣宫袍,已经有些半旧之色,身形比从前消瘦,倒是透出一种别样的纤细风韵。
看这身寻常打扮,荣惠便知道她是一如往常,来雍德宫与西太后侍疾的。
近来荣惠自己的事情尚且忙不来,所以秦王一倒,她也没让叶侍卫去打听顾家是否暂时安好。不过顾梓榆此时仍来侍疾,是不是代表西太后在顾家一事上仍能给她以帮助?
顾梓榆自然不知荣惠心中所想,她迎面而来遇上皇贵妃,自然是福身请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荣惠注意到她福身时,姿势有些发颤,虽不明显,但她毕竟太熟悉顾梓榆了。
“你最近可好?”荣惠脱口问出来,她自己都有些奇怪。现在两人的关系,这句普通的问句只怕也被当成是有心刺伤。
好在顾梓榆并没显露别的,只微微颔首:“嫔妾尚好,谢娘娘关心。”然后便借故先行了。
芝兰见荣惠的目光仍落在顾梓榆的背影上,不禁低声嘟哝一句:“娘娘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荣惠微微一怔,转头看去,只见芝兰面色忿然,喜善颇有不屑,玉树则是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
这日后,那些多嘴多舌的宫人全部以大不敬罪论处,八条人命在敬事房的名册上算是一笔勾销。
如此,后宫众人都知道雍德宫与延禧宫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后宫各妃嫔似乎觉得荣惠敢于拿雍德宫的宫人动刀,是为了树立威信以及给西太后一点反击。毕竟荣惠新为皇贵妃,中宫悬空前还是众妃之首,而西太后近来频繁带内侄女入宫的举动也的确惹人侧目了些。
尤其是在立后这一微妙的当口。
所以众妃们理所当然的把此事当成了荣惠树立威信与向后位宣战的信号
中宫之位,有资格、有竞争力的也就那么几个,高位妃嫔出身低,出身够的位分又不够。所以,众妃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坐山观虎斗。
若说从前的西太后还是能忍之人,那么今非昔比的西太后肯定不是。此后一段日子,西太后很找了荣惠一阵麻烦,从侍疾、请安等事的步步刁难,以及同样显得忍无可忍的荣惠不少次的爆发下,西太后与荣惠彻底算作了对立面。
“娘娘,这些日子下来,您与太后也算碰撞多回了。太后虽然有心给娘娘使绊子,却是这不咸不淡的,并没有使真功夫呢,着实不似太后作风。”芝兰抄着佛经,笔下是与荣惠一般无二的字迹,一边道。
荣惠慵懒的直起身子,搁下手里的书,反手放在斜坐发麻腰间揉得片刻,长声叹道:“你不要怪她,她也是没法子。紫薇西去的事过后,圣上待她如何,她自己心中有数。若真在这时候对我做什么,不是砸自己的脸么,便只能用这些小手段叫我不痛快会子罢了。”
玉树抄经书的手一停,抬头道:“照娘娘这么说,西太后只怕暂时都不会真对娘娘动手了?那……”
“何必心急。”喜善适时捧茶送上来,不轻不重的道:“既然是有心设套,是不是太后先出手,又有什么紧要,只要旁人认为是太后先出手就够了。”
荣惠小啜了一口香茗,脸上笑意深深,转而问起东太后那边的动静来。
玉树闻言转述道:“东太后乐观其成,哪有不配合的,说请娘娘放心便是,娘娘能在雍德宫里发落得那大不敬的奴才,她也能揪出几个胆大包天的刺头。”
“那是极好,说起来也是西太后根基尚浅,笼络了外头,还来不及清理里头。”
荣惠笑了一声,便起身逗了逗摇篮中的团儿,轻声道:“我的好团儿,娘很快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送到你手上了。”
团儿似有所感,一双乌黑眼珠似水银般灵活转动。荣惠看着这玉致可爱的小人儿,忍不住怜爱的贴了贴小脸,心里暖洋洋的。
西太后与荣惠不和,朱文烨似乎同样喜闻乐见,象征性的劝诫过荣惠几次后,并无其他动作。这时,北狄与大燕局势更见紧张,朱文烨有意任此二人为将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朱文烨对荣惠的二哥与堂弟十分赏识,即使两人在病中,也再次提拔。
到了四月初,紧张的弦终于绷断,北狄打响了第一炮,举兵偷袭边城,正式对大燕开战。与此同时,朱文烨任命薛远为主将,薛怀为副将的旨意也同时下达。
为表对薛家这满门忠烈的恩宠,朱文烨还赐了一道使薛远与薛怀能入宫探望荣惠的恩旨。
荣惠谢过恩后,便将魏长叫了来。
魏长提着朱漆食盒进来,喜善则与其低声耳语几句后,魏长正色侧头,道:“这便动手了?”
荣惠的脸色不错,被身上簇新的贵妃华裳映衬着,显得精神奕奕,她点头笑道:“这是自然。夜长梦多。”末了不忘问一句,“这小半个月,你筹备得如何了?”
魏长神色一凛,应声道:“回娘娘,可放手一搏。”
“魏公公办事,本宫是放心的。”荣惠随手理了理腰间的宫绦,不经意触到那冰凉凉的玉挂件来,微一婆娑,心念一动,忍不住问道:“此事,你打算如何与二殿下分说?”
魏长咬一咬牙道:“奴才觉着,二殿下年幼,还不知险恶,却与太后有几分祖孙情,不如瞒着好。”
荣惠摇头叹了口气,皱眉思量着道:“只能是如此了。不过……”她看向魏长,续道:“其中有关西太后为何执意要谋害二殿下的因由,魏公公至今仍不打算告与本宫知晓么?”
荣惠两丸乌沉明亮的星眸带着疑问,魏长一愣,转而却回避开目光,俯首拜道:“奴才不敢……奴才也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