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剿灭赵王、鲁王、陈王内乱之时,他也是起用的薛家,不外是看在薛家在先朝时低调自律,并无和哪个皇子王爷有染。
如今,薛家受了重创,交了兵权,女儿生下的还是残疾儿子,样样都做得朱文烨满意放心。相比起来,秦王在江南的所作所为,虽无大错,但他一天好好的当着秦王,朱文烨心里也无法放心。和北狄交战这种重大的事,朱文烨自然不会选孙如龙。
没了孙如龙,大燕的南边倒也有好将,但距离一远,骤然打起仗来,可就远水不解近渴了……
荣惠心头一热,喜孜孜道:“这一交战,昏君又得向咱们薛家低头了。”朱文烨一起用薛家去杀鞑子,兵权自要回到薛家手里的。
薛大夫人闻言一笑,缓缓道:“娘娘,咱们失去的,自会一点点回来。”
60
如此过了三四日,就到了年三十这天。
原本,荣惠是应承了西太后要出席年夜宴的,但既然刚事完生产,她也就理所当然的向朱文烨告了假。诸如“臣妾身子吃不消,无力走动,又怕席上失仪,实在无法出席”这等理由,她信手拈来。
朱文烨并没强求,抱了抱团儿,便首肯了荣惠这番说辞。
是以,年三十这天,荣惠睡得极是舒坦,起身时,天已经大亮。
荣惠初下床,迈步极缓,步子极轻,犹在无声啜泣的婴儿,见了娘,虽不哭了,却也不笑,只用一双眼骨碌碌的四处张望着。
荣惠忍不住将将婴儿抱高了一点儿,长袖犹在微摇时,静静的望着婴儿如含着水的眼睛,心难以控制的柔软起来,轻轻的笑着:“我的团儿真可爱。”
“皇贵妃,皇贵妃……”二殿下的声音忽然在窗外响起,因隔了双层窗纱,再者外间风雪声音甚大,有些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马富安赶忙上前支起窗扉,原来二殿下不知何时在外面了。
朱立轩小脸红扑扑的,穿着一身严整的朱色吉服,宝黄色小缎坎滚着花边,发髻一丝不苟缀以明玉,明显是要出席盛宴的装扮。
荣惠将怀里的团儿递给奶嬷嬷,她紧了紧衣袍,领口细茸茸的貂毛被风吹乱,在她脸上拂来拂去。她探出窗去,微微蹙眉道:“二殿下怎这时候还在延禧宫?外面那么冷,当心受凉染上风寒,还不赶紧回来暖和一会?”
“皇贵妃你瞧。”朱立轩不理会喝斥,笑嘻嘻蹲下去,半日才探头站起身来,双手捧着一个小小雪人,小心翼翼举放在窗台上面,很快又捧了一个上来,比先前那个稍大一些,头上还戴着一朵干红的桃花,再接着,他还捧了最后一个最小的雪人上来。
那简直不能算作雪人,那是雪团……
三个小雪人就这么排排坐在窗台上,冬日阳光原本清亮,更兼积雪反光,映得烟霞色的窗纱越发通透,极浅极淡的投射在雪人之上,越发似一抹烟霞笼在上头,美好无比。
荣惠侧首挪开视线,淡声道:“我瞧见了,二殿下快进屋来罢。”
朱立轩眼珠转了几转,看不分明荣惠的意思,垂着脑袋走进来,并没向以往那般投进她怀里。他眉头轻皱:“皇贵妃不喜欢吗?我原是想,年夜不能陪伴皇贵妃和三皇弟,所以才……”
“我知道。”荣惠眼睛有些酸涩,水光在眼眶里转了转,终于还是一点点忍了回去,努力微笑道:“二殿下,我喜欢。”
朱立轩不疑有他,笑着抱住了荣惠,道:“过了今日,我便大过一岁了。”
荣惠捂起他一双冰凉的小手,不住的呵气暖和着,闻言一笑,道:“我听说二殿下的生辰在三月初呢。”
朱立轩挑起小眉头,道:“过了三月,我再大一岁。”
荣惠“扑哧”一笑,却没打趣他这些,而是问:“你生辰想要什么做礼物?”
朱立轩扬起头,道:“我见父皇那有一只绣着鲤鱼的荷包,他说是皇贵妃赠的。”
荣惠含笑,戳了他一指,道:“二殿下喜欢鱼啊,那好,回头我给你也做个绣了鱼的荷包……”
“不要。”朱立轩扭过头,荣惠一愣,他看向窗台,嘟哝道:“要绣就绣咱们那几个雪人。”
朱立轩并呆不久,年夜宴是宫中盛事,他缠了荣惠一阵,到底还是往承庆宫去了。
这日晚,荣惠在宫里摆了席面,与芝兰玉树,喜善马富安一起用年夜饭。
琳琅满目的佳肴布满圆桌,荣惠刚喝了半碗清淡的雪笋汤,简单吃了几口菜,便有宫人进来禀道:“娘娘,丽淑仪在年夜宴上向圣上进酒,忽然就倒地不起……眼下众太医都去长春宫了。”
荣惠轻轻“哦”了一声,拿着银箸在碟子里拨了拨,却并不吃,问:“东太后那边……”
玉树及时回应:“娘娘放心,已经妥当。”
荣惠方始展颜,接连几杯醇酒下喉,脸上浮起些许浅薄粉色,因此娇婉微笑时,眼角也带出一丝醉晕媚态来。
她是极高兴的。
丽淑仪薨逝的消息,直到两日后的傍晚才传到延禧宫。
荣惠正在雕花漆枝前逗着朱立轩使人送来的鹦鹉,那雪色鸟儿扑腾着光洁羽翼,尖声重复道:“皇贵妃,皇贵妃……”芝兰凌空合掌拍了几下,吓得鸟儿跳下横枝,却因脚上一条细长银链拴住,横竖脱离不得。
荣惠笑瞪了她一眼,嗔道:“调皮,吓它做什么?”
芝兰吐吐舌头,道:“还以为二殿下送的鸟儿,也和二殿下一般胆大哩。”
荣惠微微摇头,转身走到侧旁书案前坐下,缓缓喝了放温的汤药后,才问:“外头怎样的境况了?”
马富安含笑,道:“好得很,西太后震怒,彻查六宫,庄贵妃与懿妃都遭了问责。”
荣惠轻笑,转目窗外静静悬挂的皎月,马富安则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
这两日,西太后彻查之下,顺藤摸瓜,便摸到了御膳房。一番严审,就有几个伙房内监各抖了点消息出来,就查到了御膳房副总管吴贵身上。
吴贵自是不认,但却有人替他认了,供词如是说,并非是为了谋害丽淑仪,本只是想在年夜宴上出些岔子,使御膳房总管苏娘获罪将总管之位腾出来。但苏娘忽然病了,年夜宴全赖吴贵独自筹备,下面的人一时忘了收回那些手脚……才出了丽淑仪的事。
后来打得狠了,吴贵也认了,却不认是谋害丽淑仪,只说那是无伤大雅的小毒。
西太后气得当即就发落了他,只仍对毒种存疑,但吴贵一死,就有内监指认吴贵的毒是从寿昆宫来的……
“吴贵原就是寿昆宫出来的,他这么说,可没人会怀疑什么。”马富安嘿嘿一笑。
荣惠从奶嬷嬷手里抱过团儿,一边哄着,一边问:“懿妃怎么解释?”
马富安送上一拨浪鼓,边道:“懿妃还没来得及解释呢,马太医便来救驾,说丽淑仪虽是中毒身亡,却不是一次毒发,而是积累了数十日的慢毒。”
“马太医竟有这等医术?”荣惠目光一寒,但转念一想,玉树与萧太医都曾说过,慢毒轻易是无法辨别的……再思及马太医的可是朱文烨的人,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嗤笑:“西太后想必不信罢。”
“娘娘英明。”马富安躬身称是,接着道:“西太后让太医院其他太医副证,其他太医纷纷说看不出来丽淑仪的身中慢毒。”
荣惠笑了,道:“既是马太医这么急着作证,西太后肯定认准了是圣上要包庇懿妃。”
说罢,她好笑的叹气,道:“昏君若不来这出,依西太后那曲折的心思,只怕还信不过这些明面上的人证物证呢。偏他如此紧张懿妃……”
“……圣上也是很紧张娘娘的。”马富安声音忽然有些掂量,小心翼翼的看向荣惠。
荣惠心下好笑,反问道:“是么?”
马富安正要肯定一声“当然是”,荣惠已经先一步笑道:“圣上紧张本宫也是应该的,本宫可是他的性命。他若不紧张,分分钟也就没命了。”
西太后虽然认定懿妃是幕后元凶,到底还是残留了一分理智,并没真逆朱文烨的意思。丽淑仪中毒身亡之事,到御膳房也就打止了。懿妃只因掌理御膳房,御下不善而连贬两级,从懿妃变作懿嫔,剥夺了六宫之权。
过了数日,丽淑仪被追封为皇贵妃,甚至记将一个早夭的皇子记入了她名下。
出了初八,便风光大葬。
“……听说下葬前,西太后原是想要圣上追封丽淑仪为后呢!”马富安语气不屑,道:“西太后可真敢,就汝南伯府那出身,丽淑仪这品级,文武百官怎能答应。不过是圣上念及母子情分,勉强追封了皇贵妃罢了。”
“若是追封为后,都算了却西太后一桩心愿。”荣惠轻道,语气莫辩,见团儿呼吸渐均,遂轻轻放在摇篮里。
不过也不敢即刻离开,她只是搬了小杌子坐在旁边轻摇,柔软的鹅黄色锦缎簇新如云,上面一层百子刻丝攒花薄被,衬得娇小婴儿愈发惹人怜爱。
“瞧娘娘说的,西太后可未必要旁人了却这心愿,西太后自己还想了却呢。”芝兰眨眨眼,凑到荣惠近前,低声道:“奴婢听叶侍卫说,西太后近日连召汝南伯入宫,时不时,汝南伯还带着几个内侄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