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宫妃育子的奶嬷嬷由娘家人挑选入宫变作了不成文的惯例。
荣惠此次早产,薛家都能一得消息就第一时间送来,可见对荣惠胎儿是十分上心的,备下的奶嬷嬷只怕远不只这几个,以作荣惠任何时候产下皇儿所用。
听到团儿吃奶去了,荣惠便也不多问了,家里人挑选的奶嬷嬷,她是一万个放心。而且比起从前,现在的团儿也的确危机大减,毕竟一个哑巴皇子,对谁都构不成威胁。
荣惠刚喝过汤药,马富安便进来禀道:“娘娘,庄贵妃、懿妃来探您了。”
总算来了,这两压轴的下属,荣惠带着几分笑意,让宫人将人请了进来。
一朝下级变上级,换谁心情也不会很美妙,比的不过是演技和忍功。庄贵妃不比懿妃,一向走的就是温和贤良的路子,如今面对荣惠,表面上那些进退依然是滴水不漏的。滴水有漏的,是懿妃。
打从请安起,懿妃的礼就显得有些不情不愿,那姿态,好似吃定了依荣惠的性子,必会来扶起她们一般。
不过很遗憾,荣惠是很愿意看她们对自己请安的,不仅如此,她更想看到,有朝一日,她们对自己行大礼。那可真美妙。
“娘娘生产顺利,年夜宴就是三日后的事了,臣妾想着,这等大事,总得交由娘娘把把关才行。”庄贵妃微笑着呈上几份册子,想必是筹划年夜宴的一些具体事项的物什。
她这举动很聪明,荣惠一朝晋皇贵妃,虽无明言,但六宫之事必和之前以高位妃嫔马首是瞻一个道理。只是从庄贵妃换做荣惠而已,庄贵妃如此识相,荣惠心里很满意。
“无妨,不急这几日。年夜宴的事,本宫本就没有参与其中,现在再把关也无甚必要。”荣惠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满头松散的青丝只用绸带一束,衬得她明眸皓齿愈发清晰,语气漫不经心。
“可不是。”懿妃眉头微挑,不紧不慢的道:“娘娘多休息养好了身子,日后要娘娘把关的事多着呢,可不急于一时。”
荣惠端起茶水浅浅饮了一小口,似乎在回味着茶味,忽然道:“旁的事或许不急于一时,但有件事却让本宫心急……”
这时,外间宫人忽然禀道:“娘娘,钱婕妤有急事求见。”
话音刚落,只见一向举止恭谨的钱婕妤竟然不顾通禀,哭哭啼啼,跌跌撞撞的就闯进了殿内。
钱婕妤很有过一段时间的宠爱,自然受到固宠的懿妃不喜,如今见她失态,懿妃当即大声斥道:“钱婕妤,你眼里还有没有皇贵妃,竟敢擅闯延禧宫?”
钱婕妤姣好的面容遍布泪痕,红着眼也不给众位上级请安,哭喊着道:“我的皇儿都叫人害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虽然知其情由,但钱婕妤如此莽撞,到底让荣惠觉得面上无光,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冷道:“钱婕妤既然没什么不敢的,那闯一闯暴室只怕也不在话下吧?”
钱婕妤大概没想到一向温和体贴的荣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愣住了。
庄贵妃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懿妃却是面有喜色,但荣惠并没给她煽风点火的机会,懒懒地靠向迎枕,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道:“钱婕妤,究竟发生了何事?”
钱婕妤到底不是真莽撞的性子,被荣惠一吓,神智也就回来了,当即跪下一拜,道:“娘娘,前两日嫔妾腹中忽然绞痛,并非是胎像不稳所致。萧太医今日为嫔妾把平安脉了,口风走漏,说嫔妾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那般,要不是量不够,嫔妾腹中的皇儿非落地不可!”说时,目光恨恨的投向懿妃。
荣惠微作惊讶,目光也若有若无的落到了床侧懿妃身上,懿妃并没察觉这份目光,她脸色铁青。也难怪,如今御膳房是她在管,钱婕妤一说到是吃上面不干净,等同于是打她的脸。
但还没等懿妃开口说些什么,钱婕妤已经连磕了几个头,凄凄惨惨戚戚的道:“嫔妾求皇贵妃娘娘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啊,若不揪出元凶,嫔妾真怕腹中皇儿也如……一般的,说没就没了。”
荣惠看着几上一个花卉纹金香薰烟气四处乱散,轻轻喟叹道:“放心,本宫自会为你做主。后宫是皇家之地,岂容这等乱象频发,就连本宫的三殿下也是……”说到这儿,她声音一沉。
庄贵妃连忙劝慰道:“娘娘,圣上已经让傅禄海来查此事,想必那胆敢下毒于娘娘的凶手必定无所遁形。”
傅禄海是大总管,虽然不及后宫妃嫔是主子,但他背后是皇帝,所以查起案来,反而便当。更何况,如此一来,更加表明了朱文烨不容徇私,看重三殿下的意思。
虽然朱文烨这事做得滴水不漏,公正严明,但荣惠仍是好奇,他会拿谁来顶缸……
思及此,荣惠唇角一动,点点头,又转回话头,向钱婕妤道:“若揪出是谁人所谓,本宫一定严惩,以儆效尤。”说着,她便对庄贵妃道:“这件事,本宫就交由你去查。”
这事既然交给庄贵妃查,而且还是她一个人查,查的肯定不是御药房,而是御膳房了。
若真这么个查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疑心谁了。就算懿妃最后清白,只怕也要染上一身腥。
懿妃心里清楚着呢,脸色难看的转过身来,躬身下座,低声下气的道:“娘娘,御膳房现在既然由嫔妾掌理着,嫔妾愿与庄贵妃姐姐一同清查此事。”
荣惠见她态度陡然恭谨起来了,很是满意,懿妃果然也不是真傻,就是欠调、教。便是狗,若晓得作揖拜年,她还会赏几根骨头以示鼓励,何况是人。
于是,荣惠很大度的道:“也好,懿妃便协助庄贵妃彻查此事吧。”
待人都散了,御膳房的香蓉正好送来午膳,尽是些点心和汤水。生产后,荣惠的胃口不如产前那样好,吃得少些,更多是些易消化的吃食。
荣惠看着床案上这些佳肴,笑问:“香蓉,苏娘这些日子可有好好养病。”
香蓉眨眨眼,道:“当然,师傅身子素来不好,又叫之前腊八家宴的筹备给忙坏了。如今正好生休息着呢,这些菜都奴婢做的,必是比不了师傅的,娘娘勉强尝尝罢。”
这香蓉倒是个伶俐的,一番话说出了几个意思来,叫荣惠听得安心。她侧头示意了芝兰一眼,香蓉便收了个鼓囊的荷包。
临走时,香蓉还不忘告诉荣惠最想听到的那句:“……年夜宴的事,已经妥当。”
次日,宫中依旧是银妆素裹,原本乌沉灰暗的老树枯枝却精神起来,指余厚的冰棱凝成水晶柱样,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
因近年节的缘故特别宽松些,延禧宫后院里便闲散着数名小宫女,文静些的垒雪玩,淘气些的互相扔起来,惹得满院都是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薛大夫人来的时候,正值雪停,玉树芝兰将她引进内室,便清退了其余闲杂人等,便由马富安在外间守着。
“团儿生得真是可爱,似极你小时候。”薛大夫人怀抱着团儿,慈爱的婆娑着他的小脸儿。婴儿的身上,盖的是藕荷色的小被子织着“百子图”的花样儿,极好的寓意。嫣嫣的红被角下,垂着黄绫绦子,恰能相映出婴儿红润的面色。
荣惠微微笑着,等薛大夫人逗弄了一阵,才叫奶嬷嬷将团儿抱了下去。薛大夫人手里没了团儿,很有些不舍得,轻道:“惠惠,这可是娘唯一的外孙呢。”
“自然是,等日后好起来,以后娘想怎么抱便怎么抱。”荣惠拉住薛大夫人的手,依偎着她道。
薛大夫人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说旁的,拍了拍荣惠的手,直切正题:“团儿眼下是躲过了,你也晋位皇贵妃,不过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丽淑仪若是一有身孕,圣上一定会很快晋她中宫之位。”
“女儿怎么会给丽淑仪这个机会?”荣惠知道她所指,展颜一笑,道:“娘亲放心,也就这几日的事。”
薛大夫人面色依旧严肃,唇角却啜笑:“如此才好,不然,以后行事起来也就许多名不正言不顺了。”
丽淑仪若有孕成了皇后,那即使薛家与袁家搞定了前朝,搞定了皇帝,也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若荣惠一直是皇贵妃,三皇子也将是庶子,何况,还有个皇长子在……只说嫡庶一事,就将惹发许多争议。
思及此,荣惠轻皱眉头,有个皇长子,就是徒增麻烦。若想名正言顺,非她位主中宫不可。
“娘亲的意思我明白。”荣惠深知此理,侧头想了想,沉吟道:“听二哥说,二叔往北面去了,那,只怕开春就有消息传来吧?”
薛大夫人笑着点头,轻道:“娘娘放心,二叔在前朝先时,也是一员大将,剿灭的鞑子不计其数,北边多的是交情深厚的战友。如今的圣上一味的放纵外敌,只眼巴巴的盯着内局,北边的将士早就心生不满,边防的百姓更是民不聊生,若不是圣上总是退让,交战早就一触即发。”
一旦交战,大燕可用武将寥寥无几,京营营头孙如龙倒是一员勇将,但自朱文烨登基起,就不见对他重用。孙如龙曾是秦王的部下,这点始终是朱文烨心中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