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鱼鲜嫩得很,难怪陛下喜欢。”荣惠说着,又露出一丝为难,道:“只是嫔妾近来胃口不佳,这才吃不下多少。”
朱文烨听了,笑着把荣惠拢在臂中,温言道:“原来是这样,华儿真辛苦了。”
荣惠顺从的伏在他怀中,知道朱文烨不会无缘无故提及膳食,既然提了,只怕是要提到御膳房的事。她忽而心头微明,大致有了一点朦胧的主意,当即暗咬了一下舌头,吃痛之下,便落下泪来。
朱文烨正要开口,手背上却是一凉,他低头一看,怀里人竟已梨花带泪。她犹含着泪的眼波流转,使得面容有股说不出的潋滟妩媚,惹人怜惜。
他不由微愣,道:“华儿怎么了,为何要哭?”
荣惠缓缓仰起了头,哽咽道:“能与陛下有个孩儿,嫔妾不觉辛苦,只觉得高兴,嫔妾能有这样的福气,折寿十年也是甘愿的。”
“胡说。”朱文烨轻驳,心里却是搅出了波澜,他抬手帮荣惠拭泪,泪自面颊划过,仿佛洗涤了她的肌肤一般,格外清润几分,如雪般近乎透明,更显得荣惠一双眼睛大的可怜。
荣惠轻咬了咬嘴唇,露出一股彷徨之色:“嫔妾昨夜的确没睡好,因为嫔妾昨夜做了噩梦,竟然梦到孩儿……”说不下去,又红了眼眶。
“那是梦,做不得真的。朕听说,梦里的事是反的,若梦到咱们皇儿不好,反而是好事呢。”朱文烨波澜不惊,只轻拍荣惠的背,握住她的手,反复安慰着。
蓄意柔和的声音,让荣惠的身上不由得一阵阴寒,却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向他,语气如孩童:“陛下,真的么?”
朱文烨凝神看向怀中人,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他的手纠缠住荣惠的手指,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叹息的尽头,荣惠只觉得自己从指尖到发梢,都有一种寒凉的感觉。
这一回,荣惠如一个产前忧郁症患者一般反反复复,朱文烨竟没觉得厌烦,反而十分有耐心的开导安慰荣惠。饶是荣惠满腹忧愁,也似化成绕指柔。
此时傅禄海忽然在外禀道:“陛下,娘娘,是到进补汤的时辰了。”
朱文烨微微一愣,看了看荣惠,仍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摸样,环住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几分,说道:“端进来。”
和往常一般,补汤由傅禄海亲自呈上。荣惠望着那黑沉沉的汤药,心中一阵反胃,面上却如常,端过药来。
“等等。”
荣惠端起药正要服下,却被朱文烨打断,他眸光转动间便不由细微的颤动着,道:“补汤还很烫吧,朕与你吹凉它。”
荣惠眼见朱文烨从自己手中端过补汤,很生涩的吹着,心中一时莫名。那个眼神一纵即逝,但她不会认错,那是歉疚。
荣惠既不冷笑,也不嗤笑,而是觉得好笑。不曾想,手段狠毒如朱文烨,也有护犊情深的表现。
她想,这一次试探的不错。不管朱文烨还留有多少歉疚,都于她有利。
“朕喂你。”朱文烨俯身下去,扶着荣惠,把药送到她的唇边,神情温和。
荣惠喝过药却依旧偎依在朱文烨的臂弯中,一缕发辫飘垂在肩颈,柔软缠绵。他随手绕在指间,荣惠下意识想侧过头,朱文烨却忽然捉住她的手,呼吸软软地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动。”唇已经贴到她的耳际。
荣惠的身体立刻僵住,不仅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她想要伸手推开,但却不能违背圣意。她再厌恶这种工作,也改变不了现在自己仍然是朱文烨职工的这一事实。面对老板,职工的反抗不是明智之举。
朱文烨却只是伸出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他抬起眼,很柔软的笑了一笑,轻声说:“就这样陪着朕。”他闭上眼,深深呼吸着,片刻后,补汤的药味从荣惠的身上散出,在他的呼吸之间,已经灌满他的胸口。
朱文烨极少有这样的时候,荣惠心知这是很好的时机,不觉含笑,语气却正然:“陛下,先头两天嫔妾生了小病,为了省亲并没传太医,而是宫里睡养了两日。这两日又正是省亲,今日回了,虽然有些迟,但这事嫔妾还是得和陛下禀明,还望陛下不要怪罪嫔妾怠误。”
朱文烨并没睁开眼,而是揽着荣惠斜靠在榻上,慢悠悠的道:“何事?”
荣惠轻抚他的眉心,缓缓揉着,一边道:“前几日,嫔妾与御膳房连德喜说起年节福糕的事,商讨到份例时,连德喜胆大不敬,竟说要将圣安太后的份例减少,将圣慈太后的份例加多,再做得更为精巧几分……”
朱文烨“唔”了一声,却无更多脸色,荣惠便知道,这事只怕早有人在他跟前说过了,不过版本可能不一。
荣惠面不改色,接着道:“这奴才敢这般不将宫规放在眼中,慢待太后,嫔妾一气之下,便将连德喜送到庄贵妃姐姐那里去了。只是待气过了,才想起连德喜原是懿妃姐姐跟前服侍的,嫔妾这么招呼也不打就扭了人去问罪,只担心懿妃姐姐要怪罪嫔妾轻狂。”
“此事华儿无错,又何必担心被怪责。”朱文烨收回手,小啜了茶水,沉吟道:“这种奴才,便是谁的人,都不能留。”他揽过荣惠,有些怜惜的道:“你也是将门女,性子怎如此胆小?”
荣惠笑了,伏进他怀里,撅嘴道:“嫔妾是怕自己做的不好,惹陛下生厌。”
说完时,她已缓缓倚在他的肩上,朱文烨便不由粲然一笑,“有朕在,不必担心。”
御膳房一事,因由了朱文烨的表态,而逐渐明朗起来。
依宫规,连德喜被治了死罪。
连德喜死也就死了,并没在宫中掀起多大波澜,只是连德喜一死,御膳房也就群龙无首了,提拔一个御膳房总管尤为首要。
懿妃自然有打算,表示要将自己宫中的一个太监送来御膳房上任,并往承庆宫连送了几日的亲手做的膳食点心。只是不知是朱文烨太忙,还是旁的原因,懿妃没能见到朱文烨,自然也没能求到什么恩旨。
如果没有恩旨,按规矩,御膳房的人事动态自然全权由荣惠负责。毕竟中宫之位悬空,所以她与庄贵妃、懿妃是分掌六宫之权,可不完全是从属关系。如此,荣惠把苏娘提拔成御膳房总管就理所当然了。
荣惠在朱文烨那得了好处,食髓知味,趁现在胎儿尚在腹中,大可多多装可怜,压榨朱文烨一星半点的歉疚来谋取福利。
只是,荣惠在这件事砸了懿妃的脸子,懿妃自然不会让荣惠舒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仅在建宁宫例会时对荣惠冷嘲热讽,更时不时将荣惠传唤到寿昆宫说话。宫里人都知道荣惠害喜毛病严重,懿妃此举可谓是毫不避讳,明目张胆了。
“懿妃这么做也不是头回了,不过是仗着陛下宠爱,以前陛下也不曾苛责过她。不想这回懿妃竟吃了教训!”芝兰几分快意的说道。
马富安面色也十分快活,道:“还不是陛下如今更疼惜咱们娘娘,娘娘叫了两回太医,陛下虽没说什么,但这一个多月都不翻懿妃的牌子了。”
荣惠失笑,揉揉额角,道:“陛下翻谁的牌子也不会翻到我的牌子,有什么好高兴的?”
懿妃做得这样过火,荣惠化了一脸病妆,好好装了几次病。卖了一通苦肉计,朱文烨也只是一个多月没翻懿妃的牌子。虽然这也是一种惩戒,但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算是维护了懿妃的颜面。由此可见,朱文烨的确偏爱懿妃。
不过,帝王的爱一向是靠不住的。
荣惠翘起唇角,自行去着云鬓上的钗环,发髻已有些许松动,反手抿了抿,忽然问:“圣上近来都翻了哪些人的牌子?”
马富安眼珠咕噜噜一转,答道:“陛下上个月恩宠了几个未曾侍寝过的小主,不过还是在慧婕妤和何才人那多些。”
“奴婢听说,贤昭仪身子似乎不好,圣上也去看过两回。”芝兰边说,边为荣惠重新簪上攒心点蓝珠花,她服侍荣惠近十年,深知喜好,加上手上功夫着实巧致,不到片刻,便将松散发丝抿好,手上取了一支佛手纹镶珊瑚珠栀子钗,沿着发根稳稳的固定别好。
荣惠挑眉,并不多问这个,只转而问:“现今还有哪些未曾承宠的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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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和荣惠同一批中选入宫的小主有十六个,如今大半年过去,未曾侍寝的还有五个。
这么算来,朱文烨勤政的名声倒不全是作伪。
人自然都是见过的,荣惠在这五人里头挑了钱才人。
钱才人出身不高,其父是粤南的一处六品武官,长得还算有几分韵味。接手六宫事务以来,荣惠也与钱贵人说过几回话,言谈中也不似冒失的,想来未曾承宠的原因,不是没能让主位妃子看出价值,牵线搭桥,便是没机会让朱文烨记住。
荣惠看上了钱贵人,就有法子让她在朱文烨眼前晃一晃。
窗外偶有鸦声,冬日里的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阵阵吹拂在软烟罗上。霞色的纱被阳光透过,只不过是一层淡淡的烟雾一样的影子。
“前些日子西太后赏的入冬料子,你送些给钱才人去,她位分不高又未曾承宠,易遭克扣。”荣惠喝完手里的汤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