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惠在雍徳宫得了信后,便就使带去的芝兰回宫布置,安排好朱立轩的休息之所。
其实,荣惠的准备显得多余,朱立轩带来的那批宫人早先一步带着二殿下惯用的被拢铺盖引枕安乐椅衣物鞋袜等无数物品搬来了静安宫。
静安宫头一回不静安了。
荣惠原将朱立轩安排在东侧院,但朱立轩不满意,一定要和住到宜然堂。荣惠说宜然堂地方有限,崔慈则说无碍,就近才方便她照看二殿下……于是乎,那些二殿下惯用的被拢铺盖引枕安乐椅衣物鞋袜等无数物品就依次在荣惠寝殿旁的侧殿里安家了。
荣惠悲哀的发现,她身为静安宫主人,却在来了一尊活祖宗后,再也做不了主了。
“小主,侧殿那里已经安顿妥当,宫人们也……”喜善走进来,一一禀道。
荣惠漫不经心的听着,转身来到洞开的窗前,窗外的大燕宫入目,满眼都是朱红璨金的颜色。晌午后天闷热得出奇,连一丝风也没有,火燎一样的热。
但荣惠却不觉热,室内的冰十分足够,就算原本不算够,那朱立轩来了之后也管够。
待喜善说完,荣惠才笑道:“有你掌理这些,我总归是放心的。”说着,她随口转了话头,道:“喜善,我记得你是在建宁宫里当差过的。”
喜善点点头,道:“是,奴婢在服侍襄婕妤之前,原在建宁宫里头掌理洒扫。那时二殿下还在孝嘉皇后跟前养育着。”
和聪明说话就是省事,荣惠挑起眉,道:“那……二殿下,他的性子,一向都如此么?”
上午朱立轩掌刮夏才人的事,喜善是知道的,听了这话,只以为荣惠是兔死狐悲,便轻声劝道:“小主,二殿下是圣上唯一嫡子,孝嘉皇后又得子不易,难免娇惯,后又西太后宠溺,难免娇惯些。所幸二殿下也只在静安宫待倒太后病愈,小主还请需忍耐些。”
荣惠闻言,却听出了别意,想来这朱立轩的性子自幼是如此的。真是伤脑筋。
外厅忽然传来一阵喧嚷,荣惠抬眼看过去,却见卷帘而起,进来的正是朱立轩,后头则跟着一串宫人。
“华婕妤。”朱立轩一看见荣惠,双眼一亮,迈开小腿就奔过来抱住。
荣惠看他这副狗见了肉骨头的真情演绎,虽然这小狗不咬只闻,也足够让肉骨头万分无奈,但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推开。
看到玉树也疾步跟了进来,荣惠皱起眉。
玉树自然瞧出她的不悦,忙解释道:“小主,奴婢已经在二殿下寝殿熏好了千步香,但二殿下不喜,反而踢翻了炉鼎……”
荣惠更困惑了,她让玉树去熏香,本是有意试探。她好奇朱立轩是喜欢熏香,还是只是独独喜欢她身上的熏香。
“玉树姑娘,咱们二殿下一向室内不喜熏香的……”崔慈适时道。
“多嘴的奴才。”朱立轩忽然转过头,看了崔慈一眼,声音饱含不耐。
“奴婢知罪。”崔慈眼神一闪,连忙告罪。
荣惠见状,不想惹得朱立轩再发此脾气,忙笑着拉了朱立轩坐上拔步床,一边转了话头:“我见二殿下那么喜欢香囊的味道,还以为也喜欢屋里熏香。”
“香囊的香不同些。”朱立轩坐的很不老实,手又一次爬上荣惠的腰,身子一歪就躺在她双腿上,像个撒娇的小孩。但明显他不是个寻常的小孩,一转眼,就用他惯有的祈使句将室内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
荣惠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这么自来熟,为何待自己如此亲热,但看到他脸色挺平静,总算放了些心。不想傻傻坐着,荣惠便提议,要念几本闲书给朱立轩听。
“好。”朱立轩答应的爽快,脑袋埋在她胸前,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一般。
也不用动身,拔步床上本来就堆积着荣惠许多存粮,各路闲书应有尽有。
原本七八岁的男孩儿,荣惠会念武侠志义的,但为免朱立轩学得更暴戾,她便挑了本风俗游记,有一搭没一搭念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朱立轩比荣惠想的老实多了,只是静静的抱着她,不时还发出几句十万个为什么的稚儿之问。这场景和谐得,竟让荣惠有回到了薛府、侄儿缠绕时的错觉,心里微微一暖。
盛夏午后,总是慵懒困顿,所以总是要午休的。荣惠不知何时竟然熟睡过去,恍惚里听到几声“陛下”,还当是做梦,笑话,朱文烨怎么会忽然来。思及此,荣惠嘤咛一声,不肯醒,接着护送师傅去西天取经。
事实上,这不是荣惠在做梦,而是朱立轩走进宜然堂的寝殿时,正见着荣惠搂着朱立轩在做着美梦,前者嘴里嘟哝着“看俺老孙七十二变,杀得尔等片甲不留”,后者嘴里絮叨着“香……抱抱……”
虽然状况在外人看来似乎有些囧,但在朱文烨眼中,却是很唯美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又透过窗纱落在荣惠的面上,便有了一种隐隐绰绰的姣好与可人,她搂着朱立轩,而朱立轩则埋头到荣惠的胸前,格外亲热温馨,整幅画面都糅合得温情十足。
朱文烨竟有些不忍打扰,有宫人想上前唤醒这两个胆大竟不接驾的狂徒,却被朱文烨用眼神制止了。她们虽不明所以,但都很识相,默默了退出寝殿,顺手将宫门也合上。
睡梦中,荣惠嘟着嘴时,比她怀里的小孩儿还可爱,朱文烨心难以控制的柔软起来,忍不住上前。
只是,此时,荣惠嘴里的剧情已经演绎到了:“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22、倒打 ...
22、倒打
“谁是妖怪?”
荣惠下意识“唔”了一声,还欲再战,却发现金箍棒遭了禁锢,抽不回手来。就在她正要使出大招打出这妖怪原型时,却被一声脆生生“父皇”拉住奔腾的想象力。这声音就响在耳边,荣惠想忽略都不行,她很快想起她身边还有谁,以及这个小人还能叫谁为父皇。
说时迟那时快,荣惠另一个拳头突兀的就收回来,但为免显得太突兀,而让朱文烨认为她有意装睡袭君,荣惠自然而然的就把手收回来放到额头上。
“头好疼……唔……”她声音颤颤,眼睛缓缓睁开。当看到朱文烨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以及他握住自己之前的那只拳头,荣惠真的很是尴尬。
但尴尬只在心里,她脸上茫然和羞赧交加的表情绝对无懈可击。荣惠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垂了头,又含羞带怯的收回手,匆匆下榻,缓缓福身:“陛下万福金安。”
朱文烨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朱立轩这时却跳下拔步床,扑到了朱文烨的怀里,连声唤道:“父皇,父皇。”
朱文烨似乎不算是严父,不讲究抱孙不抱子那套,笑眯眯的将朱立轩一把抱起来,道:“轩儿,这几日可有听讲读官的话,可有好好上学?怎不见你午后温书,竟在此贪睡?”说时,朱文烨目光似有似无的也落到了一侧荣惠身上。
荣惠脸皮甚厚,不见变色,仍是微微垂首,只老实的扮演这对慈父稚子的背景墙。
大燕的皇子皆由讲读官授课传业,由皇帝亲自挑选当朝声名显赫、品端识博的高级官员担任此职,因而讲读官大都为学养深粹之人。
朱立轩微微撅嘴,道:“父皇常教导孩儿兄友弟恭,李讲读也说孔融让梨的典故,但孩儿如今已学到五经,但大皇兄连四书还没能熟读。若孩儿还勤恳温书,他日岂非远超大皇兄?弟逾兄长,岂非不恭?”
这是荣惠从朱立轩嘴里听到最长的一席话,原本还以为他只是被宠坏的小孩,如今看来,倒是她小看了。虽然是歪理,但却有理有据,既讨好了老板,也拔高了自己的能力和思想觉悟,实乃一举三得。
朱立轩一届稚子尚有如此口才,日后兄弟阋墙指日可待也。
荣惠心里对朱立轩大加赞赏的同时,朱文烨明显有三观差异,他微皱眉头,将朱立轩放了下来,正色道:“少寻歪理,学问之事岂有恭与不恭只说?朕还不晓得你,一准是你犯了懒,才拿你大皇兄做由头。”
到底是父子,哪里有不了解幼子的。
荣惠正猜依朱立轩的性子,只怕还得反驳几句,但不成想,朱立轩难得乖顺,站直了,板正了小脸,诚恳道:“是,父皇教训的是,孩儿知错。”
见朱立轩认错态度良好,朱文烨也缓了气,似想到什么,脸色微沉,道:“你大皇兄学的慢些……你做弟弟的,应该兄弟同心,该帮着些才对。”
朱立轩点点头,认真道:“是,那孩儿日后陪着大皇兄读书,帮助大皇兄提高学问。”
荣惠忍俊不禁,心里浮想联翩,若朱立轩真这么做了,那大皇子的颜面也算扫地了。叫弟弟帮着读书,和昭告众人他年纪比弟弟大,人却比弟弟蠢,有什么两样?如此这般,她的上司庄贵妃那前年淡定温和的脸,不知会不会起一丝波澜?
朱文烨虽然是不蠢,但到底不如女人心思细腻,也不屑去想这些后宫里头的弯弯绕绕。于是朱立轩这么答复,他还是较为满意的,只是想起另一头事,脸色又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