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今日进宫饮宴。”解语无意中提起。谭瑛抱着阿大,皱皱眉头,“你爹爹前日入宫饮宴,圣上赐了一对美女给他。”当然也不只是安瓒一个人了,在座诸位大臣都有份。
“爹爹肯定没要。”解语很笃定。安瓒这么多年都是洁身自好,犯不上晚节不保呀。谭瑛点点头,“是,你爹爹没要。”脸上分明有笑意。
“爹爹是怎么说跟皇上说的?”解语凑近谭瑛,虚心讨教,“娘教教我,我好告诉无忌。”万一皇帝也要赐他美女,让他也照着说。
谭瑛强忍住笑,“他说,‘臣家贫,养不起’ 。”户部左侍郎的俸禄是每年八百石米,要养妻子和孩子还成,养美妾,那可是会入不敷出的。
解语笑得前仰后合,臣家贫,养不起?老爹可真实在。阿大见她笑成这样,不明所以,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解语捧起阿大的小脸亲了两口,“乖儿子!”阿大更乐了,咪起眼睛,示意解语还要亲亲。
解语大乐,把儿子抱了过来,母子二人你亲我我亲你。“儿子,你弄了我一脸唾沫。”解语哀叹。每回都是这样,阿大不管亲谁都是往人家的脸上弄唾沫,然后,他一脸得意的笑。
正在玩闹间,张雱回来了。先冲谭瑛规规矩矩行礼问好,才抱过阿大亲热。“宫中饮宴顺利不?”解语和谭瑛都很关切。在宫里那种地方饮宴,吃不饱喝不好都是小事,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就行。
“和平时一样,没什么新鲜的。”张雱逗阿大玩笑着,不经意说道,“只一件,皇上不知怎么了,遍赐美女。还要赐给我一对姐妹花呢。”说什么“美女伴英雄”。
谭瑛紧张起来,“姐妹花在哪?”女儿这才成了亲有了儿子,小日子正温馨甜蜜的时候,来了一对姐妹花?
张雱亲了亲阿大,笑道“我推了。我跟皇上说,‘臣家贫,养不起。臣家阿大,还要靠义父养呢,往后有了阿二,要靠父亲养。哪里养得起姬妾’。” 我那点儿俸禄,只够养解语,养不起别的女人。
解语和谭瑛迅速对视一眼,“爹爹教的?”“不知道啊。”解语笑咪咪夸奖,“无忌应对真是很得体。”皇帝是个劳动模范,心忧社稷百姓,最爱节俭,拿这个来回绝皇帝,不会触怒他的。
晚间安瓒也回来了,解语偷空问他,“爹爹,怎么皇上有心情遍赐美女?”皇帝刚即位时遣散数千名宫女,怎么这才没几年,就玩起这套把戏了?
“没什么。”安瓒微笑,“安南去年有了变乱,历经十个月的功夫方才平定。安南王为了表忠心,除进贡金银财宝外,还进贡了三百名安南美女。皇上这几天所赐的,全是这批安南女子。”
解语明白了。原来皇帝是不想养闲人,或者是想废物利用,这才把安南女子赐给众大臣的。“爹爹,朝中都谁要了,谁推了?”像安瓒和张雱这样的人,多不多呀。
“文官大多推了,武将大多要了。”安瓒欣慰点点头,“无忌是个好孩子。”文官推却,大多是为名声考虑。而武将相对比较没有顾忌一些,那么多武将当中,像无忌这般自爱的可不多。
一家人逗着阿大,说些家常。谭瑛提及小白,很是怜惜,“可怜,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解语笑道“没什么,卢妈已是能下床了。待她身子康复了,我细细询问于她,没准儿能替小白寻到亲爹娘。”想法子呗,既然当年留下有肚兜,有玉锁,总算有线索。
安瓒细细问了前前后后,略带沉吟,“七年前,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朝中诸事不顺,先帝改过一次元,将原来的隆化年号改为洪嘉,称为洪嘉元年。那一年,朝中有十几名官员被贬、被赐死……”想起从前的黑暗岁月,安瓒面目怆然。
“有没有姓薛的官员?”解语关心的是这个。安瓒楞了楞,凝神细思,“洪嘉元年遭贬的有……”仿佛突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安瓒站起身,“去书房,搬出洪嘉元年的邸报,寻出七月所有邸报。”卢妈说了,她捡到小白那天,是七月十五。
张雱一人抱阿大玩耍,安瓒、谭瑛、解语三人一起去书房查邸报。“有了,有了。”解语眼最尖,一眼看到“给事中薛迟”,这位姓薛!
“薛迟,您认识不?”解语问安瓒。安瓒苦涩点点头,“认识。爹爹和薛大人,是同年。”同一年中的进士,同朝为官,怎能不认识。
☆、第107章
“虽然是同年,可我和薛大人来往并不多。”安瓒回忆着往事,“我是陕西人氏,他是江南人氏,言语不甚相通。”这也容易理解,同年有一百人呢,哪能个个都亲厚,总是性情相投、利益相近的来往多些。
这位薛大人官话说得不好?解语暗暗思忖。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讲流利的官话,有些人终其一生,只会说自己本乡本土的方言。
“我记得,薛夫人是杨树胡同瘐家的姑娘。”谭瑛也在回想往事,“我虽没见过,却听说过,薛夫人是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儿。”那些年自己虽是深居简出,却也听过薛夫人的芳名。
那就对了,所以小白长得这么好。解语兴冲冲建议,“把肚兜和玉锁拿去给瘐家人看看,万一认出来了呢?”采蘋说肚兜做工很精细,没准儿是薛夫人亲手做的,娘家人看见就眼熟。
“不急。”安瓒微笑说道“咱们只知道是杨树胡同瘐家,旁的一概不知,直接上门未免冒昧,还是先打听清楚再说。”谭瑛和解语都觉有理,“极是应该!”又不认识,总不能冒冒失失上门吧。三人整理好邸报,出了书房,回到厅中。
沈迈已回来了,正抱着阿大眉开眼笑哄着“叫祖父,叫祖父!”什么时候阿大这小子能开口叫自己一声“祖父”啊?做梦都盼着这一天。门帘掀起,解语等人进来,沈迈幽怨的看了解语一眼。
沈迈今儿又是被解语支出去“会友”,未免心中愤愤不平:解语真霸道!女孩儿家一点儿也不温柔。唉,如果有个听话孝顺的小女儿就好了,不会这般对阿爹。
“阿爹,晚上有您爱吃的酥羊肉。”解语笑盈盈献殷勤,“还有糟腌猪蹄尾耳舌和水点心。”所谓的水点心,也就是“扁食”,大体上相当于后世的饺子。
沈迈听到“水点心”,高兴了,“我要一大盘水点心!”解语还是体贴阿爹的,知道阿爹最爱水点心!
晚饭分两桌,张雱陪着沈迈、安瓒在外面,解语陪着谭瑛、安汝绍在里面。阿大坐在旁边的小木床上向饭桌热切的张望。那渴望的小眼神儿让解语都心软了,由着谭瑛把他抱过来,跟大人一起吃饭。说是一起吃饭,其实就是偶尔喂他口粥,或拿筷子蘸了菜汤让他抿抿。阿大很谗,抿一回菜汤能美美的闭上眼睛品好一会儿。
“小外甥快长大罢,”安汝绍很同情阿大,“等长到小舅舅这般大,你什么都能吃了。”阿大牙都还没长齐呢,当然是这不能吃那不能吃,长大便好了。阿大冲安汝绍笑笑,又指了指菜盘子,示意谭瑛“还要吃”。
安汝绍规规矩矩吃了一碗饭。“娘,姐姐,我想出去玩一会儿。”得到许可后,从侧门跑出去了。谭瑛还有家事要处置,饭后也带着侍女缓缓步行回了安家。
撤下杯盏,换上香茗,张雱陪着安瓒、沈迈饮茶闲坐,解语也抱着阿大出来凑热闹。“绍儿呢?”安瓒不见了安汝绍,问道。
“出去玩耍了。”解语笑了笑。汝绍从前有四个玩伴,如今只剩下一个小白,所以两人很要好。每回过来,汝绍必要和小白叽叽哝哝说上半天话,又常带好吃的给小白。今晚也不例外,问采蘩要了个捏丝戗金小食盒,装了水点心去寻小白了。
安瓒也不以为意,闲闲坐着说些家常。沈迈知道杨树胡同瘐家的事,大包大揽道“亲家要上朝,阿雱要练兵,这事交给我了!”安瓒和张雱也没跟他客气,“如此,有劳了。”
沈迈做事很雷厉风行,第二天傍晚便详详细细的跟众人讲了,“瘐家人口简单,只有亲兄妹二人。哥哥瘐时际在工部做个小官儿,靠俸禄过日子,清贫得很;妹妹瘐时华嫁给薛迟,夫妻二人都已殁了,并没有留下子嗣。瘐时际这人倒还忠厚,只是……”
众人都狐疑看着他,只是什么?沈迈挠挠头,“只是太穷了!我下午晌去过一回杨树胡同,那么小三间房子,巴掌大一个小院子,住了瘐家夫妻二人和七个孩子!”瘐时际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
解语嘴角抽了抽。本朝太祖皇帝是个很吝啬的人,给官员们制定的工资标准非常之低。小京官儿若是不掌实权,没有灰色收入,只靠那点儿俸禄过日子,日子一定难过。这位瘐时际先生再生育众多儿女,那更甭提了,揭不开锅都有可能。
“瘐兄家学渊源,必是懂玉的。这玉锁,求瘐兄赏鉴赏鉴。”工部叶主事这日特意邀了瘐时际在富贵楼饮酒,席间拿出一个蓝田仔玉玉锁,虚心求教。
瘐时际受宠若惊,忙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哪里,哪里,蒙阁下抬爱,在下浅薄得很,哪里懂玉了?”正谦虚着,目光一下子呆滞了,嘴唇颤抖,“这,这是舍妹出嫁时,家母给的陪送!”再不会错的。家中并不富裕,妹妹能嫁给薛迟这新科进士为妻,是多么光宗耀祖之事。父母倾尽全力给陪送,把家中值钱的几件器物都给了妹妹,这玉锁,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