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主事大喜,“果真?”又取出一个婴儿肚兜,“瘐兄细看看,可认得是谁的针线?是不是令妹的手笔?”瘐时际急忙把肚兜抓了过来,上上下瞅了几眼,“我认不出来!”从没在这些事上留过心。
叶主事未免有些失望。瘐时际比他着急呢,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有了!内人和小妹最熟悉,我回去问问她!”叶主事颔首,“如此,某与瘐兄同行。”上司交待的事,还是早早办妥为妙。
二人出了富贵楼,坐上叶主事的马车,到了杨树胡同。瘐时际头蒙蒙的,也不让叶主事,下了车便奔进院门,“娘子,娘子!”瘐太太正在厨房忙活着,探出头来嗔怪道“什么事,急成这样?”
瘐时际不由分说,拉着瘐太太看肚兜,“快看看,认不认得?”瘐太太没好气,“锅里正做着饭呢,若糊了,咱们晚上吃什么?”一边抱怨着,一边还是低下头来仔细看了。
瘐太太抹起了眼泪,“这是小姑做的!”瘐时际怕出错,问道“你看准了?”瘐太太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准准的!错不了!”自己进门时小姑才八岁,眼看着她长大的,她的针线,岂能认错?
瘐时际拿着肚兜奔出院门,气喘吁吁上了马车,“叶主事,这肚兜出自舍妹之手!”娘子是个有成算的人,她既说“准准的”,那定是没错了。
叶主事笑道,“如此 ,劳烦瘐兄。”吩咐车夫,“去凌云阁。”事情这么顺,可以顺利交差了。
瘐时际惴惴不安问道“叶主事,咱们去凌云阁做甚?”叶主事微笑安抚,“无事,瘐兄不必忧心。”
到了凌云阁雅室坐定,叶主事挥笔写下一封书信命人送走,之后和瘐时际闲坐饮茶。瘐时际坐立不安,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黄昏时分,雅室门打开了,一名中年斯文儒雅男子带着位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出现在瘐时际面前。“小妹,华儿?”瘐时际不能置信一般,颤声叫道。这,分明是幼时的瘐时华。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瘐时际和卢妈见了面,各自把当年事一一细数。洪嘉元年给事中薛迟被先帝下旨革职为民,瘐时际知道时已是数日之后,他急忙跑到薛家,薛家却已是没了人。薛迟、刚刚满月的瘐时华,和几名家人,全都没了影踪。
问左右邻居,邻居都躲避不及,“这才被圣上革了职的,莫连累我们。”还是左邻一位老家人偷偷告诉了,“昨日辰时起,仆役侍女一个个都被遣散了。昨晚人定之后,灯光下我看得清清楚楚,薛大人带着位小娘子,那小娘子手中抱着婴儿,急急忙忙走了。”走得很匆忙,像逃跑一样。
瘐时际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虑不安,偏偏又不得要领。过了两日,再进薛家,瘐时际懵了:薛迟和瘐时华夫妻二人,双双毙命家中,身上并无伤痕,也并没见到才出生的小女婴。
“报了官,官只叹气,也捉不出凶手。”瘐时际费尽百宝托了人情进去,如石沉大海一般。后来,只模糊给了一句,“若惹到内官,唉……”瘐时际手脚冰凉,这些死太监们,哪里是平常人能得罪的?他们仗着皇上的势,真是无所不为。
“后来我慢慢也明白了,妹丈是弹劾云南矿监杨洪被革职的。杨洪心胸狭窄,这厮……虽他后来被老百姓打死了,想想还是恨!”死有余辜。
卢妈则没什么好说的,那天她出门拜佛,为儿子儿媳求子。图省事抄小路走了一条僻静荒凉的小巷,不想在路边看到一个襁褓,襁褓中小女婴已饿得不会哭了,看着实在可怜。卢妈不忍心,偷偷把孩子抱了回家,喂了米汤给她,哄她睡下。襁褓中的肚兜、玉锁暗暗藏了,晚上待儿子儿媳回家,只说是路边拣到一个小女孩,上天有好生之德,先养着罢。儿子儿媳成亲多年无子,倒也赞成。只是可惜,没过两年,儿子儿媳双双病逝。
☆、第108章
“我妹丈家中九代单传,故此他不只近族没有,连远族都是没有的。”瘐时际犯起愁来,薛家已是没人了,小白只有自己这做舅舅的教养起来。可是自己家中……?唉,看小白这娇嫩的模样,在张家定是没吃过苦。若跟着自己回了家,只能跟五丫儿挤一张床了。“小白,跟舅舅回家罢。”总不能留她在张家做丫头。
卢妈只会掉眼泪。养了这么大的孩子,怎么舍得?可小白跟着自己,只能做奴才;跟她舅舅走了,穷也罢富也罢,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小白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无措,大眼睛求救般看着解语。解语心生怜悯,劝瘐时际,“小白跟您头回见面,怕她小孩子家还认生。不如您先家去,缓两天再过来看她,可好?”
“我家去先拾掇拾掇,过两日再来接小白。”瘐时际见小白不知所措的可怜样子,也觉心疼。过两日再说吧,莫把孩子吓着了。看着张家少奶奶待她很是亲厚,多住两日也无妨。
瘐时际告辞后,卢妈也回房静养。小白身子微微颤抖,脸色发白,解语抱她在怀中轻轻拍着她,“小白不怕。”沈迈抱着阿大在边上玩,也跟着说“小白不怕。”小白强挤出一丝笑容,“少奶奶,沈伯爷,我不怕。”样子很乖顺。
眼前这两个丫头,大的太厉害霸道了,小的很听话!她爹娘都去了,薛家族中无人,舅舅家又清贫至极,不如……?沈迈乐了,有阿雱这义子,有阿大这乖孙子,我还缺个孝顺女儿!
沈迈越想越得意,抱着阿大问道“乖孙子,想不想有个姑姑啊?”姑姑会疼爱你,会孝顺祖父,多好!
沈迈满心以为,要认小白做女儿是没人争没人抢的。谁知他真是流年不利,认张雱做义子是费了好大功夫,认小白做义女也是颇不容易。
跟他争张雱的是岳培,这个沈迈无话可说,人岳培是亲爹;跟他争小白的人让他很生气,“亲家,你有闺女的人,跟我争什么?”沈迈对安瓒不满了。
安瓒微笑道,“我虽然有闺女,可已经嫁出去了,做了亲家的儿媳妇。如今我膝下只有绍儿一个,未免孤单。”小白是同年之女,正该悉心教养她长大,德容言工俱全,将来嫁户清白厚道好人家。沈伯爷教无忌功夫还成,教小白?他哪会。
沈迈急得跳了起来。解语笑咪咪止住他,“阿爹,看我的。”什么话也不用说,让老爹看看绍儿跟小白在一起是个什么情形,便足够了。
解语带着沈迈、安瓒到小书房,指着里头,示意他们仔细观看。书桌旁一边坐着安汝绍,一边坐着小白,两人正聚精会神写着大字。
沈迈拉拉安瓒,声音低低的,“亲家,你看看,这叫不叫金童玉女?”小男孩儿俊秀,小女孩儿清丽,看着这天真无邪的一对,让人心生欢喜。
安瓒不动声色看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两人写完大字,一起收拾好书桌,“绍哥儿,我想回去替祖母做鞋子。”小白才学会做鞋子,心急要给祖母做一双。
“吃完点心再去。”安汝绍拉着小白洗了手,二人肩并肩坐下,吃起桌上的桂花糕、红枣糕。“再吃一块。”小白吃完,安汝绍又递给她一块。
“玩一会儿你再做鞋子罢。”安汝绍央求道。小白想了想,答应了,“好!”解语、安瓒、沈迈躲在一边,看着两人手拉手跑出去玩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让人羡慕啊。感情要从小培养!解语笑吟吟问安瓒,“爹爹,您还要认小白做义女么?”认做义女,总不好再聘做儿妇。
谭瑛很守信用,去了信给向氏,把小白的身世告诉了。向氏接到信,感概了一番,“要说年幼丧父母,是个没福的;但能遇到好心人抚养,又能身世大白,又像是个有福的。”
连着几天向氏要处置家事,都没有上安家去。这日杜知安晚归,击节叹息,“原来那孩子是薛家遗孤!难得妹夫有这番心胸,要聘那孩子为儿妇!”
向氏吃了一惊,“把小白定给绍儿?”小白是招人疼,可她是没娘家依仗的女孩儿,娶了她,安汝绍往后是得不到岳家助力了。况且,如今厚嫁女儿成风,以致“盗不过五女门”。 安家本就家底儿不厚,安瓒和谭瑛若真聘了小白做儿妇,可是会娶一位没妆奁的媳妇过门。
杜知安大发感概,“妹丈让我刮目相看!世家大族行事也不过如此,妹丈有心胸,有气度!”如果安瓒是认了小白做义女,教养她长大,将来送幅妆奁让小白正正经经嫁了人,杜知安还不会觉着有什么。毕竟那只是善事,花费些银钱而己。聘做儿媳妇是完全不同的,儿子娶妻是何等重大之事。
岳培也在靖宁侯府跟顾夫人说知心话,“亲家真是厚道人,愿聘孤女做儿妇。”这女孩儿可是没有亲生父母教养,全靠公婆一点一点教。
杜知安和岳培是在感概安瓒,沈迈则是在感概解语,“阿雱啊,你小媳妇儿真厉害,她轻轻松松的,替阿爹争来小白!”小白已经搬到自己这边,住在西跨院儿,早晚会来请安,甜甜的叫“阿爹”,可乖巧了。
“那是,”张雱很得意,“我媳妇儿聪明!”抱起阿大亲了一口,“我儿子像娘亲,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