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快乐充实的过去。如果说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那就是傅深来得越来越少了,偶尔来也是匆匆忙忙的,且神色憔悴。解语也不问什么,只是每次傅深过来的时候,亲手递上一杯热茶,然后静静陪他坐一会儿。
“他怎么了?”解语少不了问过谭瑛。谭瑛沉默半晌,“大约是东窗事发。”天网恢恢,他那敬爱的亲娘,如今好像是受族人逼迫,卧病在床。
☆、第104章
太夫人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老侯爷临终时请的是一位姓边的御医,这位御医早已告老还乡回了江南老家。族长派出稳妥干练的侄子傅珏千里迢迢跑了一趟,结果空手而回:边御医已于两年前病逝,病逝前边御医亲手焚烧了所有手稿、病案,一片纸也没留下。
族中耆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太夫人心中未免有丝得意,死无对证,你们能奈我何?她还没得意多久,便被梅姨娘迎头一记重击,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梅姨娘一步一步,慢慢挪至石柱旁,神情悲愤,“老侯爷待人宽厚,敦亲睦族,在座诸位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如今明知他枉死,却不能为他主持公道,任由害他英年早逝的恶妇逍遥自在,享尽荣华富贵!”
眼看梅姨娘要触柱,族长霍然站起,“不可!”族中耆老也纷纷劝她,“族中自有公议,且耐一耐。”梅姨娘凄然一笑,“早在十九年前,这恶妇发卖了我、气死了老侯爷之时,我已是该随着老侯爷去了。之所以苟且偷生这些年,不过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回到傅家,说出真相,替老侯爷讨回公道。”
梅姨娘虽人到中年,相貌依然美丽,温婉动人,这番声情并茂的话语,足令众人动容。太夫人定定看着梅姨娘,脑海中疯狂的想着“我当初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不杀了她?”本是想把她卖入青楼好生折辱,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谁料留下了这么一个大祸害!
梅姨娘指着太夫人厉声骂道“恶妇!你妒忌成性,只为不喜我们这些妾侍,竟害了夫君的性命!我虽卑贱,便是化为厉鬼,也要寻你索命!”怒骂之后,触柱而亡。族长和耆老们阻止不及,各各叹息,“是个有情有义的!”
回头再看太夫人,目光中有厌恶,有仇恨,有不屑,“请太夫人回去歇着罢。”族长缓缓说道。不需要再听她说什么了,梅姨娘以死明志,高风亮节,又岂是会撒谎之人。
太夫人出身晋国公府,幼时是千娇万宠的嫡女,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气的。见此情形她一句话不说,并不急于辩解什么,离开了。路过梅姨娘身边时,看着血泊中单薄娇弱的女子,太夫人心生寒意:究竟要恨到什么地步,她才会这般绝决?“梅娘,杜知安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会这般对付我?”太夫人轻轻问道。
她对于梅姨娘这样出身微贱之人向来不屑一顾。她不知道,梅姨娘被她发卖之后沦落至全京城最污秽的地方,对她早已恨之入骨。梅姨娘这十几年来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报复太夫人,杜知安什么也不用说,只是把梅姨娘赎出来,送到傅家而已。
太夫人回到萱茂堂之后,再也没有出来。一则是她病了,二则是族中耆老商议过后,一致认定“年高,有儿子,有诰命在身,真要认真发落了她,傅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却也不能任由她再逍遥自在,享尽荣华富贵,把她关在萱茂堂吃斋念佛,为老侯爷念经超度罢。”
萱茂堂侍女下人全部换了。一名严肃刻板的老嬷嬷总管萱茂堂,姓周,下人们都恭敬称为“周嬷嬷”。贴身服侍的换成两名五大三粗有几分力气的丫头,还叫添福、添寿。
太夫人一觉醒来看见这三个人,脸色铁青。“深儿呢,命深儿来见我!”太夫人沉声命令道。周嬷嬷一丝不苟的行了个礼,面无表情的说道“回太夫人,侯爷往后只早晚来太夫人院中磕头请安,和太夫人永不相见。”
“你胡说什么?!”太夫人阴森森看着周嬷嬷,咬牙切齿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儿子是多么孝顺!他从小到大都孝顺听话!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周嬷嬷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侯爷是这般吩咐下来的,做下人的,唯有听命而已。”太夫人连连冷笑,“他敢不孝!我若是告他一个忤逆罪名,他还能出门么,还能做人么?”敢不听亲娘的话,反了。
周嬷嬷刻板无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您告他?您怎么告他?”您再也出不了这个院子了。傅家开了祠堂决定的事,还能更改么?
太夫人瞪了周嬷嬷半晌,直挺挺昏了过去,周嬷嬷淡淡说道“太夫人累了,怕是要歇息会子,莫打扰她老人家。待她老人家醒了,请她至佛堂为老侯爷念经越度。”添福添寿响亮答应了。
“也不知你祖母怎样了?”这日傅深在当阳道枯坐许久,想起太夫人,面容惆怅。解语微笑道“您既然惦记她,亲自去看看便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深苦笑道“族长叔叔吩咐过,不许相见。”族长跟他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往后你只在院中磕头请安,永不相见。”她气死了你亲爹,还有何面目见你。
解语顿了顿,没说话。太夫人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吧,顺风顺水过了大半辈子,老了反倒阴沟里翻船。梅姨娘临死前的指控很要命,一个“嫉妒”,一个“弑夫”,都是这个时代身为女子不能犯的错。她害人,人亦害她,“弄刀者刀下死,弄剑者剑下亡”。
对太夫人打击最大的,恐怕是和傅深母子二人永不相见这条惩罚。她之所以有今天,是因为陷害谭瑛而起;而她之所以害谭瑛,是因为恋子,不能看儿子儿媳恩爱。
让一个恋子的亲娘见不到独生子,让一个享尽尊荣的贵妇冷冷清清守在佛堂,这,也算恶有恶报罢。解语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以前我也想埋怨她的,可是我不敢。”傅深神情迷惘,喃喃说道,“她是我亲生母亲,生我养我,恩重如山,我怎敢埋怨她?更何况她虽做了错事,所幸不曾真的害死了人。”阿瑛幸运,解语幸运,躲过去了。
“怎么没有害死人?”解语不同意,“您忘了,小云是真的死了。”如果没有小云在谭瑛身前死死挡着,谭瑛撑不到谭大伯赶过来。可是小云死了,死得很凄惨。
傅深想了片刻,方想到谁是小云,“不过是个丫头。”他刚想这么说,抬头看见解语清冷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云是个忠心的丫头,忠心。”傅深讪讪说道。
“啊,啊,”兴奋的婴儿声音传过来,解语抬头,张抱着阿大进来了,阿大在张怀中挥舞着双臂,热情的冲解语大声打招呼。解语站起身,温柔问道“回来了?”从张怀中把阿大接了过来。
“儿子在外面玩腻了,扯着我要回来。”张神情得意,“咱儿子主意可正了,他伸出小手指着这边,我若不回他便啊啊大叫,又瞪眼睛又发脾气的。”说回就回,雷厉风行。
☆、第105章
“跟无忌小时候一模一样!”黄昏时分岳培照例来看孙子,听说后大乐,“无忌几个月大时也是如此,想出去玩便比比划划指着外头,不依他可不成,又哭又闹;玩够了便指着家门掣着身子要回,片刻担搁不得。”抱着小孙子,看着儿子,笑容满面。
过了一会儿沈迈和安瓒也来了,沈迈是外出会友才回,安瓒是刚刚下衙。阿大看见二人大为高兴,喜踊,沈迈和安瓒轮流抱着他亲热了一会儿。“解语不许我带阿大,”沈迈委屈得像个孩子,“说我太惯阿大了,我哪有?”好容易有孙子了,却不让自己这做祖父的抱,解语可真霸道。
“阿爹,不是不许您带阿大。”解语被安瓒责备的目光看得心虚,头皮发麻,“我是觉着阿爹不能老闷在家里,还是要多会会老朋友,这才劝您出门散散的。”冲沈迈讨好的笑着,亲手递过一杯热茶。
沈迈很好哄,马上乐了,“今儿散够了,散够了!明儿阿爹不出门了,在家带阿大玩。”阿大多好玩呀,“啊,啊”叫着,一会儿指着这个,一会儿指着那个,看什么都新鲜,自己这老头子也跟着他新鲜。
“爹爹,他真的很惯孩子。”偷个空,解语冲安瓒诉苦。安瓒摇摇头,温和说道“像阿大这么小的孩子,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想玩什么,想看什么,要费半天劲儿比划来比划去的。孩子多不容易啊,多顺着他些也好。”
解语瞠目结舌。难道真的是隔辈儿亲?岳培、沈迈就不说了,他们两个一向娇惯纵容无忌,阿大就更甭提了。安瓒在自己印象中是很注重教育的人,怎么也这样了?
那边张雱也和岳培说悄悄话,“爹爹,阿大可精了!他见了岳父便咧嘴笑,撒着欢儿扑到岳父怀里玩闹;若是见了傅侯爷,笑笑打个招呼而已,一点儿也不亲热。”看我儿子多聪明,知道谁厚谁薄。
这会儿傅深正抱着阿大,阿大并没挣扎,很乖顺。岳培微笑看了过去,阿大在傅深安安静静怀中坐了一小会儿,先仰起小脸儿冲傅深笑了笑,然后张开手臂冲一边的沈迈“啊,啊”叫着,示意沈迈抱他。沈迈眉开眼笑把阿大抱了过来,“乖孙子,想祖父了?”难得阿大主动一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