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刚才柳大公子那漆黑的脸色,再一听柳夫人这话,柳沐瑶心思一转,有了猜测。
她不动声色搀着柳夫人起身,走进里间,扶着她在榻上坐了,随后扑通跪在地上。
她仰着头,一脸果决:“娘,您还是把沐瑶送进宫去,把妹妹换出来吧。”
柳沐瑶虽然不是柳夫人亲生的,可好歹是她自己亲手养大的;加上又是当年孩子丢了,伤心难过之际,来到她身边的,陪她度过了那难熬的日子,给她带来了许多慰藉。
这么多年下来,柳沐瑶又一直乖巧懂事,母女二人的情分,早已和亲生母女没什么两样。
这次,把那孩子接回来时,她有过犹豫,有过为难。
一个是亲生,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毫无仪态,举止粗鄙这些就不说了,最主要的和她完全不亲近。
母女相见,她抱着她难过哭泣的时候,那孩子竟然把她推开了,丝毫没有要和她这个亲娘亲近的意愿。
且张口闭口都是她养父母家如何如何,对相府把她接回来甚为不满。那一刻,她心寒了。
而另一个,虽是抱来的,可却温柔端庄,孝顺懂事,处处合她的心意。
短暂的犹豫过后,当相爷提出送那孩子进宫时,她虽心有愧疚,但并没有阻拦。
毕竟,以相爷和天子的关系,入了宫的那一个,大概率是活不了几天的。
她就当,那孩子四岁那年丢了之后,再也没找回来过吧。
可没想到,林儿一回来,就上门来兴师问罪。
他一句一句“诗诗”,一句一句质问,勾得她伤心难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可哪怕她做错了,也已无法挽回,人已经送进宫去了,又怎么能由着他们说换就换的。
更何况,她也舍不得面前这个贴心乖巧的女儿。
柳夫人伸手把柳沐瑶扶起来:“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不说换不出来,就算能换,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兴许……”
一想到那孩子有可能已经没了,柳夫人再次以帕拭泪。
柳沐瑶坐在她身边,陪着一起落泪,又是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又是变着法子安慰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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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丞相府正院上演母女情深的时候,柳夫人口中那说不定已经没了的小姑娘,正在皇宫的御花园内欢快地爬树。
“灵芝,帮我一把!”
小姑娘今天换了一颗树爬,树杈有点高,她双手抱着树杈,两条腿吊在树下,踢蹬了好几下,愣是上不去,只好出声让灵芝帮忙。
她全然忘了,先前灵芝就说要帮她,她非说自己行,把灵芝赶一边去了。
“好嘞,姑娘。”听到自家姑娘召唤,灵芝笑着应了一声,抱着小姑娘的腿,轻轻松松往上一送,就给她推树上去了。
小姑娘慢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树干坐好了。
随后低头,冲树底下拿着经书捂胸口的灵烟笑着说:“灵烟,你念吧,我跟着背。”
吓得不轻的灵烟回过神来,打开经书开始念。
姑娘已经见过陛下,她无需再四处瞎打听,当务之急,是教姑娘把经书念会。
虽然她觉得姑娘还是在醉花宫学的好,可姑娘和灵芝都坚持说在这树上,姑娘保准学得更快。
虽然她不大理解,可想到昨天姑娘从御花园回去那神采奕奕的样子,她决定听姑娘的。
灵芝去放哨,灵烟在树下一句一句念。
柳若芊坐在树上,晃荡着两条小腿,跟着念。
很快,灵烟就发现了自家姑娘果然没有骗她。
在这学,姑娘就跟开了挂一样,学得那是相当快啊,刚教过两遍的,她居然都能背下来了。
学生学得快,灵烟这个老师欣喜异常,教得更加起劲儿。
这一起劲儿,主仆几人一时就都忘了要给皇帝陛下谢恩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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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韧古昨夜好眠,早起神清气爽,直接去上朝。
到了朝堂之上,难得地和颜悦色,没有训斥任何一位臣子。
弄得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都在心中猜测陛下有何喜事,还是鬼上了身。
处理完政务,陆韧古直接回了长宁宫。
全福伺候着换了常服,并笑着禀报:“陛下,赏赐都给柳美人送去了。”
提起柳美人,陆韧古先是想起了那双小鹿眼睛。
既然全福说女人家都喜欢首饰,想必她见了赏赐,也会笑吧。
想到那双受了惊吓就瞪圆,高兴起来就弯成月牙的眼睛,陆韧古眉宇间柔和起来。
全福小心打量着自家陛下的神色,见他如此,才接着说:“想必过一会儿,柳美人得知您下了朝,就会来向陛下谢恩的。”
谢不谢恩的,陆韧古倒是不在意,但见见那一身古怪的小姑娘,他倒是觉得颇为有趣。
陆韧古吩咐道:“你去准备些姑娘家喜欢吃的点心果子。”
备些吃的,留她多待一阵子,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全福欢天喜地应了,乐颠颠把一些准备妥当,还让人特意去御花园剪了一些花插在花瓶里,把一向清冷肃穆的长宁宫,布置得有了些许花前月下的氛围。
听着全福心里的嘀嘀咕咕,看着他忙忙碌碌,陆韧古冷嗤一声,却也没阻止,只是歪在榻上拿了一本闲书在看。
本来还有奏折要批,可全福说柳美人很快就会来,那干脆等她来了,先和她聊聊再说。
可左等右等,全福都抹着脑门的汗跑门口看了好几遍了,也不见柳美人来谢恩。
陆韧古等得有些不耐,抬手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闪现,单膝跪地抱拳:“陛下。”
陆韧古吩咐:“你去看看那柳美人在何处。”
暗卫应是,闪身不见。
可还不等暗卫回来,邹乞却先一步来禀:“陛下,柳相家的大公子柳思林,进宫求见陛下。”
14
陆韧古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作何?”
陆韧古仇家太多,登基以来刺客不断。
作为天子身边第一近臣,又是金狼卫总指挥使兼皇宫侍卫统领,邹乞从事一向谨慎。
来求见陆韧古的人,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又或是所剩不多的皇亲国戚,他都会问清楚,因何而来。这是他的义务,也是天子赋予他的权力。
朝臣曾有诟病,指摘邹乞手中权力过大,天长日久,恐对皇权不利,可陆韧古全都置之不理。
谁的心是好的,谁的心是坏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好在邹乞也是个心大的,外头爱怎么说怎么说,爱怎么骂就怎么骂,他依然坦坦荡荡,我行我素,一心只为陛下。
邹乞答:“柳大公子想向陛下求个恩典,将柳美人接回家去。”
一听这话,陆韧古似感兴趣般,终于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邹乞:“理由?”
邹乞:“说是柳美人年幼无知,又不懂规矩,恐冲撞了陛下。据说他是为了柳美人,特意从江南赶回来,今日刚到京城,回了一趟相府就急着进宫来了。”
陆韧古:“这个当哥哥的,倒是比他那个丞相爹更有人情味。”
邹乞:“是,听闻兄妹二人小时候感情甚好。”
陆韧古对重情重义之人一向宽厚,应道:“既如此,那就见见吧。”
片刻之后,柳思林到了,跪地恭敬请安:“小人柳思林,参见陛下。”
陆韧古放下手中书卷,抬眸看去。
柳思林年方十九,身材修长,容貌俊美,和柳美人容貌相仿,一看便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往日看着柳相那张脸,陆韧古觉得甚为不喜,可如今见到柳思林,竟觉得颇为顺眼。
陆韧古打量了一会儿,开口:“平身,赐座。”
柳思林谢恩起身,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陛下,小人今日前来,是想求陛下恩准,允许小人将小人妹妹接回家去。”
方才来的路上,他已经和带路的小太监打听过了,妹妹今日还好好的活着。
可一想到最近莫名死了的那么多妃子,再想想父亲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他还是一阵阵后怕,迫不及待地说明来意。
柳思林直接,陆韧古更加干脆:“柳美人甚得朕心,你且回吧。”
逼着柳丞相送个柳家姑娘进宫来,无非是因为那老东西先前蹦跶得太欢,惹他不痛快了。他不痛快,他就不想让那老东西好过。
本以为那老东西会把他那宠爱的养女送进宫来,结果老东西不要脸,愣是把丢了多年的亲闺女寻了回来。
原本,那柳美人不知柳家事,也不能让柳丞相堵心,对他来说,留她也没什么用。
柳思林来接,顺了他的心思,让他接回去,回头再逼那老东西把那养女送进来便是。
可巧的是,这位柳美人和他颇为有缘。如今,他还真是舍不得了。
小姑娘哪都不能去,只能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