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雀门缓缓生起,飘摇的光线,映亮了螺旋通向大树上方的木质楼阶:
“我和薄磷,去上面看一看。”
好好一个神社,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216章 、说第二百零八:暴风雨神社:第一夜
云雀没想到, 她就往上走了几台阶,就见着了人影。
头顶的红樱开得极盛, 密密层层, 绚缦无俦,延绵成流云一般巨硕的荫蔽,似乎连这树荫都被染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鲜妍红意。
一位白衣绯袴的扶桑巫女, 正站在云雀五步远的地方。
——她背对着云雀。
云雀只能看见扶桑风格的巫女袍服,和乌黑发亮的及腰长发, 想必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云雀上前, 刚想说话,被薄磷按住了肩膀。
薄磷用神识传来讯息:“她的影子太薄。”
云雀面色茫然,不明所以, 什么叫做“影子太薄”?
天光从红樱的罅隙里流淌下来,在木质地面上烙出点点碎金。万物皆被拖出了一道深红色的阴影, 这巫女也不例外, 就好像一张纸片立于桌面,被光线拖曳出一道料峭削薄的影子。
云雀心下大骇,急急上前几步,被眼前景象震在了原地:
这个巫女, 只有“一半”!
换而言之,有人从她的头顶, 沿着身体的中轴线, 将其平滑笔直地“剖”成了两份——
是以, 巫女只有一个“背面”,“正面”只有一个血/肉的剖面, 肚/破/肠/流, 骇人无比, 就连对付过黄鹂的云雀,也不禁觉得有几分恐怖和恶心。
这巫女人只剩了一半,怪不得她影子太薄。
谁做的?
云雀和薄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感觉到附近有杀气,想必这凶手已经逃匿多时。
是谁对一个神社巫女惨下毒手?
而且这巫女的“一半”,还能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不难想象这一击究竟有多快,竟然没能打破巫女本身的平衡。
想必凶手也是个刀剑行家。薄磷下意识地比较了一下,就算是他的当头一斩,也绝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这不仅考究刀功,还考究持刀人,对人本身结构的了解。错了一毫厘,这巫女的“一半”,都不可能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这个凶手,不仅是个刀剑行家,还是个杀/人行家。
——谁那么变/态?
云雀的右眼皮一个劲地上跳,这座在万顷碧波之上的孤岛,一个虔心崇神的幽静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
.
.
奇形怪状的尸/身可不止这一具。
薄磷和云雀往深处走去,随处可见凝固了的鲜血,在木质地面上洇出褐色的阴影,甚至会有一些长长拖曳着的血迹,看上去就挣扎多时、痛苦万分,而尽头也是一两具死状骇人的巫女或神官。
想必是流血负伤竭力逃跑,但还是逃不过凶手的斩杀。
云雀纤细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谁这么残忍?
这座岛屿的神官和巫女,招惹到什么人了么?
薄磷突然啧了一声,云雀应声回头,只见薄磷在一具神官的尸首旁停下了。
云雀凑了过去,这是发现了什么?
这神官死前瞠目结舌,双眼和口鼻皆是大张,似乎是看见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而在神官的嘴里,塞着一张黄纸,薄磷眼尖看到了,单膝蹲下,探手取出。
薄磷展开这团黄纸,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端正无比的云秦字:
“绝杀令”。
还按上了一个云秦官家的印章。
云雀:“……”
薄磷:“……”
啊?
云雀奇道:“你听说过么?”
有这回事?
薄磷闭目:“谢邀,人在太液池,刚洗完澡。”
.
.
.
云雀和薄磷分头搜罗了一阵,在不同尸首的口中都找到了这种黄纸,上面的内容别无二致,好似真有一队云秦人,奉着官家的密令,血洗了这座神社一般。
夫妻俩把黄纸拿回了船上。
“不可能。”
白雪楼蹙眉看了看,宰相大人好仪态,就算是摇头,步摇耳坠皆是微微晃动,“至少在我能管到的地方,不可能有这种事。”
白雪楼虽然管不到天子皇家,但她手底下是整个云秦官僚系统。
若是云秦官家做出这档子事,白宰相没道理不知。
周云讫没说话,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是幼帝做的。
云雀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反社会反人类的小皇帝,除了跟太后有关的事情之外,其实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更别说费心思去插手。
云雀也觉得不是云秦人做的。
自打唐水烛禁了通过大静寂海前往扶桑的贸易,会路过佚落妄岛的海船,最多的还是云秦自己的。
云秦人把天御大社的人全杀了,谁来接应货船,谁来打点商港?
就算是要换一批人,那把这些人赶走就好,也不至于闹得尸横遍野,如此难看。
“啧,各位。”
在船桅上警戒的闻征突然开了口,闻大侯爷往桅杆顶端抱剑一坐,长发飞扬,袖袂怒张,确有几分凌云飞鸟的意思。
他用剑鞘敲了敲船帆,惹起众人注意来:
“有人来了。”
啊?
刚才还不是四下无人的孤岛么?
众人俱是一惊,抬头向船外看去,确实有很多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
.
.
来人皆是前来佚落妄岛修整的异国商队。有金发碧眼,有红发黑肤,但由于特殊的地缘关系,更多的其实是出海谋生的扶桑渔民,长相与云秦人别无二致。
唐水烛只是禁止了同过大静寂海前往扶桑的海上贸易,可没不允许扶桑自己出海谋生。
扶桑国资源匮乏,依海为生,大洋之上还是活跃着很多扶桑人,有商人、有水手、有武士,都是靠大海养活一家老小的。
眼下,这些人群情激奋,往云雀众人所在的海船拥来,为首的是一个金色头发的波斯老爷子,显然是被身后的扶桑人推上来出头的。
小陆用波斯语问道:“老先生,你是谁?”
云雀有些惊讶,早知道小陆饱读诗书,没想到连波斯语都说得如此流利。
云雀自个儿在炎虎关混的时候,跟来自波斯的偃师哔哩哔哩学过几句,如今对波斯话的印象只剩下了几句脏话。
薄磷用神识凉凉地插嘴:“看,这就是为什么小陆能上岸当公务员,你一把年纪了还在打没编制的临时工。”
云雀:“……”
云雀愤怒地踩了薄磷一脚:噗噗噗噗噗噗!
波斯老爷子自称花喇子模,是来自波斯的商会会长,与云秦官家有直接的丝绸合作,就算是当地太守见了也得敬一杯茶的人物。
陆梨衿笑脸低头称是,心说我身后就站着少帝和宰相,你可千万别在这地方跟我摆谱。
花喇子模老爷子不愧这把年纪还在海上跑,心思也是活络,看出了陆梨衿谈吐不凡,自己的身份估计是压不住她的,直戳了当地发难:
“神社里的巫女和神官,是不是你们杀的?”
陆梨衿:“……”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您误会了,我们也是刚来。”小陆大夫心里有一万头黄鹂奔腾而过,嘴上还是端得温婉客气,大有几分岁月静好的高官意思,“这神社的惨状,我们也正……”
花喇子模还没说话,老爷子背后的人却忍不住了:
“你放屁——!”
正是把老爷子推上船出头的扶桑人。
陆梨衿淡凉地觑着他,云秦官话学得不错,若不是扶桑本国的贵族,那定是与云秦有私下贸易的走私商人了。
“云秦人,人证物证具在,你有什么话好狡辩?!”
扶桑人青筋暴跳,气鸣自促,唾沫横飞,“天御神社照拂我等多年,对我们这些漂泊在外的扶桑人来说,更是如同家人一般。你们这些云秦人,这么多年来,压在我们头上,吃我们的肉、扒我们的皮,现在居然还把我们的家人也给杀害了!”
陆梨衿:“……”
这番话好比一盆狗血,浇得小陆大夫猝不及防,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浑身上下都是脏的。
这扶桑人话音未落,人群立即骚动起来,有几个妇女当场掩面而泣,她们身边的孩子见状,也跟着母亲一同放声大哭。
云雀和陆梨衿对视一眼,她们俩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但这种国际场面还是头一回。
云雀好悬才跟上了这个扶桑人的思路。
在这群外国商人看来,“云秦人”都是一伙的,在场哪一个商人,没有被云秦的海关关税宰过一笔?
是以,既然这些尸身口中的黄纸上,写着云秦官字,又盖着云秦官戳,但么就是云秦人做的。
而整个佚落妄岛,也只有这一艘云秦海船,这一伙云秦人。
是以,这些外国人一致认为,就是云雀众人干的!
“凡事要讲证据。”小陆大夫面上微愠,被指成杀人凶手,谁也没有好脸色,“你红口白牙咬定是我们干的,可有什么其他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