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形高大威猛,形貌粗犷不羁,身上披挂着冷光流转的机关甲胄,也不知是何等金属材料制成。之前差点把狐丽背脊旋裂的古怪兵器,被这人随意地持在手中,肌肉虬结的手腕轻轻一转,狰狞锋利的扇叶刀片便呜呜地旋转起来。
狐丽倒吸一口凉气:“姜家最强,剪皇尊礼?”
——如果是尊礼亲自出手,那么之前白潇辞还能留着一条命,都算是白潇辞命大!
“这小娘子认得咱家?”猛汉豪声大笑,对狐丽的忌惮颇为受用,不甚在意地挥手,“你这刀耍得确实漂亮,但总归是女人的刀,轻飘飘的,无甚力气。咱家见你确实是个烈女,也不想拿你性命,你现在走人便是!”
狐丽敛衽一礼:“晚辈不知何事得罪了剪皇剪姥二位前辈?”
“得罪?”剪姥姜白氏低哑地一笑,“年轻人,莫要妄尊自大。”
狐丽面色一沉。
剪皇尊礼一声呵欠:“哎,只是有人想要你们性命罢了。小娘子莫要多嘴,走人便是,咱家不听由头,只取性命!”
白潇辞冷冷撩起眼皮,嗓声森然,冒着臆想中的血气:
“——你倒试试?”
狂风一卷,碎雨纷纷,白潇辞衣袂怒张,暗风狂飙,寒气弥漫。白森森的炫光猝然一闪,幽蓝的冰晶四下狂蔓,纤细宛曼的寒江沉雪猝然横展开去,长达三丈、横有一丈的冷银巨刃当空现形,赫然是寒江沉雪的真正形态——
千山飞绝!
六道炽烈的银光缠身飞舞,仿佛是太阳瑰丽炫灿的日冕;那是六把相对纤细小巧的刀刃,甫一现形便对抗上了蟠天际地的火红丝线,旋切出熠熠明灿的点点火花。
剪皇尊礼一愕,随即朗声笑道:
“有趣!有趣!薄家小儿,着实有趣!”
唰!
千山飞绝猝地向前突进,撞碎雨幕重重,朝着剪皇尊礼刺势磅礴地斩下!
尊礼爽朗的笑声并未消散,身形却陡地一闪,他身材高大健硕,速度却不下白潇辞,转眼间便出现在了千山飞绝的刀背之上,造型奇异的兵器向着白潇辞旋削而来!
叮叮叮叮叮——
白潇辞来不及召回千山飞绝的巨刃,六道飞舞游走的细刃抢在扇叶之前,勉力截下了飞旋的奇异兵器。呜呜疯转的扇叶刀刃疾撞在这六道细刃上,毫不留情地撞开了这些体量纤细的飞刃,两兵相击时骤然炸开劲烈的冲击风暴,刮得白潇辞倒飞出十几丈的距离!
“听闻‘风卷尘息刀’是云秦第一刀,”尊礼轰声大笑,“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第一’法!”
白潇辞面无表情,心神一凝,炼气陡发:
风卷尘息经第一.将军拓印!
千山飞绝看似笨重迟钝的巨刃陡地一震,爆散为耀眼欲盲的白色流萤,幻化为滔天垂悬着的巨刃之雨,直指尊礼暴拥疾卷而来!
剪姥姜白氏眸光暗郁,白潇辞进步之神速,确实令她始料未及。姜白氏褶皱横陈的手指一勾,漫天红线猝然一动,但一殷红的刀光追风赶月而来,朝着姜白氏当头劈下!
这一刀狠戾无情,这一问娇柔婉转:
“喂,你在看哪里?”
狐丽猝地出现在了姜白氏的近前,她的身法比白潇辞更似鬼魅,飞舞旋转的裙裳比榴火还要烈艳!
姜白氏悚然一惊,她确实大意了,白潇辞的“千山飞绝”太过惊艳,导致她忘了关注那个火红衣裳的年轻姑娘——
江湖上的老一辈,向来是看不起年轻人的。
而江湖上的老怪物,比起那些年轻力壮的少侠,更看不起相貌娇娆的年轻女子,她们的武器只是青春而已,心机也只是为了讨好男人,论起真功夫来,哪能轮得上她们?
但狐丽的本事,确实大大出乎了姜白氏的意料。
姜白氏手指微勾,红线唰然收卷,在面前缠成一线,锵然抵住了狐丽削斩而来的一刀!
狐丽咧嘴一乐。
狐丽的身形刹那一变,以刀线相交处为抵,轻盈而鬼魅地一转,仿佛舞姬风情万种的折腰,千重万重的飞红里探来窈窕宛曼的腿,狐丽一足飞出,猛地踢中了姜白氏的胸口!
她以腿为刀,以腰为轴,旋身送出了风月刀中以点破面的一招:
风月刀第二.点绛唇!!!
姜白氏心道不妙!
距离!距离!距离!
方偃交战之时,最要命的就是距离!
姜白氏就算再强,也是个偃师;而狐丽再弱,也是个方师!
是她、是她太傲慢了……
姜白氏整个人都被狐丽一脚踹了出去,胸腑剧痛、淬体俱裂,嗓喉里飞出一口血箭来;狐丽收势出刀,猝然发难,身形飙射成一道烈艳无畴的猩红闪电,断金截玉的刀锋猛地向姜白氏的咽喉追赶而来!
姜白氏急急挥袖,重紫瑰红的宫装大袖中掠出千百个红色的剪影,落地便化为形貌狰狞的纸人杀手;而狐丽眉毛都没动,脚下运起步法“飞鸢泛月”,穿花绕树一样地掠过剪纸的重重阻碍,海棠一样嫣红的刀锋宛若阎王催魂夺命的下帖,依旧直追姜白氏杀来!
看轻我?随便;下地狱,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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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就是在一瞬发生的。
等到狐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来人半点杀气也无,好似凭空出现的一尊佛,安静、沉凝、毫无生机,眉细如星月,瞳冷似寒泉,唇上一点朱砂红,冰雕一样的美人,连丽色都像是冻结了千万年。
她出现在狐丽正上方,快得毫无预兆;女孩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来,向下冷冷一指:
“你,死。”
狐丽瞳仁一缩,她听出来了,若姜白氏年岁渐高,已成为“剪姥”,那么这位,就应该是剪城四神之一的“剪女”——
随着剪女的下令,似乎有什么机括启动,三四道疾影朝着狐丽飙射而来!
什么?
雷/火/弹——这是雷/火/弹——!!!
这个剪女出手就要狐丽的命,她以黑/火/药所致的机关器为武器,朝着狐丽砸下了三颗雷/火/弹!
狐丽心底大寒,任何方偃的淬体,都拦不住黑/火/药的爆炸……
轰!!!
烈光熊熊,猛风飚起,黑烟滚滚,三颗雷/火/弹猝然炸开,震得深山小镇都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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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狐丽睁大了眼睛,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白潇辞在雷/火/弹/爆/炸之前勉强赶上,千山飞绝勉强撞飞了一记雷/火/弹,剩下两颗在巨刃刃面上轰声爆炸,巨大的威势直接把白潇辞砸进了地里。
雨声潇潇,血色郁郁。
黑/火/药前众生平等,白潇辞再强悍的淬体也是白搭,这一炸直接刨开了白潇辞的胸膛,他本是明玉白雪一样的好姿容,如今衣衫尽破、皮翻肉卷,像是一碗打碎的红汤。
赶上了……他赶上了。
狐丽怔愣了片刻,既而剧烈地发起抖来:“……”
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狐丽觉得自己算好了,她是多么自私自利的女人,她得死在白潇辞的前面,好让她不再伤心。
怎么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敌人强大得前所未见,只需一个不慎,千般心绪、万般情思,都炸成了血和泥。
这就是……江湖啊。
白潇辞给她的,自由自在的、无忧无虑的、纵览天下的美梦,太美好也太短暂,以至于狐丽时时恍惚,自己本是个身出高门、深受宠爱、无所顾虑的自在侠女,拥有令凡常女子都羡艳的伴侣和爱情。
不是的。
她是“九尾火狐”,那只一直在泥里打滚的,那只狼狈不堪的,那只一无所有的小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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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潇辞真的没想太多。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大事不好”,三颗雷/火/弹炸下来,狐丽一定死无全尸,他一定得做什么才行。
……只是电光石火的功夫,他来不及去考虑太多,包括自己的生死安危,都不那么重要了。
好在他赶上了……他到底还是赶上了。
白潇辞其实并不了解狐丽的过去,只要狐丽不主动说,他绝对不会开口去谈。
他知道狐丽命不好,出身也不光彩,经历倒是传奇。她和自己并不一样,没有值得尊敬的父辈,没有值得骄傲的师门,没有值得倚靠的武力。
狐丽一无所有,却能爬上小春门掌门的位置,成为江湖中举足轻重的巨头之一。
这很了不起。
令他动心的,就是这个了不起的狐丽。
但是偶尔白潇辞也会难过,自己与狐丽相与得太迟太迟,很多事情都败在一个“来不及”。
来不及参与狐丽伤痕累累的过去,来不及为她分担那些风风雨雨。
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
——好在他现在赶上了,倒是弥补了这一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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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丽看着白潇辞愣怔了片刻,一滴眼泪都没掉。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早过了哭哭啼啼的年纪。
狐丽霍然起身,横刀而立。
如今剪姥姜白氏、剪皇尊礼、以及半路杀出的剪女,成三足鼎立之势,把狐丽困在中央,冷冷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