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件事后,哪怕血脉天赋一直未曾觉醒,殷夜白也觉得无所谓。
总归没大用就是了。
玄苓扔下这句话,又哼着小曲走了,徒留殷夜白一人独自疑惑。
可当天夜里,殷夜白就知道了什么叫乌鸦嘴。
玄苓一语成谶,他的血脉天赋真的觉醒了。
这一夜是殷夜白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夜,极致的痛楚几乎弥漫全身每个角落,从手指到头发丝,乃至深入骨髓,连骨缝中都散发出火烧似的灼痛。
殷夜白在这样的痛苦之中煎熬了一夜,直到破晓之时才浑浑噩噩地睡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三天白日,殷夜白被砚青从床上挖起来时还是蒙的,发丝像被火烤过似的,根根都十分不羁地向各处翘起,砚青看着他哈哈大笑,任平生倚在门边,同样含笑望着他,低笑说:“该找张纸画下来的。”
她常年纸笔不离身,这话一想便是逗他。
可殷夜白成功被逗了,抱着被子羞愤道:“你们快出去。”
这场清晨的意外让殷夜白整整一天没跟砚青说话,直到众人一起晚饭时,玄苓闻着饭香一溜烟地冲进来,路过他的时候又止住脚步嗅了嗅,奇怪道:“这才两日,你身上怎么就有湮灭的味道了,血脉天赋消失了?”
殷夜白迷惑地看着自己掌心,除了前夜滚烫灼心的痛感,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异样,也没有所谓的血脉天赋出现。
是玄苓感觉出错了吗?
因着玄苓在,饭桌上没人说起关于渡劫的话题,只是闲聊了些家常,任平生撑着脸听玄苓报菜名似的报了一长串美味佳肴,仰着头说:“生生,今年年节我想吃这些。”
任平生面色不变,揉了揉玄苓乌黑的发顶说:“好,听你的。”
殷夜白望着饭桌上的其乐融融,感觉之前一切的危机都像是自己的错觉。
一室灯暖,桌上唯有素光尘向他投去了深意的目光。
只是这时殷夜白尚未察觉。
渡劫前一日,一切危机都被隐藏在似锦繁华之中悄然绽放。
玄苓被送入任平生先前准备好的闭关之地,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跟任平生保证:“生生你等着,我这次闭关出来,肯定能赶上你的修为,不,是超过你!”
照理说,天南学府是最为紧张的核心之处,渡劫之事这里知晓者最多,可天南学府也真是完全听命于任平生,她这样照顾着小龙的心情,全学府上下便也一道为小龙筑起一道心灵上的保护壁垒。
殷夜白从旁看着,却想着,若是这样,我还是愿意清醒着痛苦。
我想站在她身边,为她拼尽一切,而不是茫然无知地被她保护。
送走小龙后,众人没再继续演下去,实际上到了渡劫前夜,也无人有心再演。
霜天晓的医室一夜灯火通明,她疯了似的给医室里所有有病没病的人都施了一针,用于强身健体,众人心知肚明这强身健体的针她最想往谁身上扎,但眼下已经无用,便沉默着由着她施展。
砚青在学府的竹林里练了一夜的剑,把竹林里一小片地方的竹子全削成了他斩风九剑的模样,虞岭南见了沉默半晌,摆手让人把这一片留着别动,回头给砚青抄一份账单让他赔。
渡劫前夜,殷夜白无数次想要去找任平生说些什么,可他知道此刻心情最不平静的一定是任平生本人,她在素光尘房间里待了一夜,没人知道她们俩说了些什么。
殷夜白想,应该也就是些日常闲谈,她们两个越紧张的时刻越喜欢聊些无关轻重的日常小事,仿佛是一种特有的放松方式。
那天清晨,任平生从素光尘房间里出来时,一身墨香。
五人相对片刻,是任平生先开口,笑了笑:“走了,待会儿见。”
霜天晓撇着嘴刺她:“见什么见,你最好一口气飞升上仙界,在仙界闯出一番名堂,回头等我们上去了,直接去找你吃香喝辣。”
任平生啧了几声:“没见过这么软饭硬吃的。”
素光尘在一旁轻笑,垂下的眼眸遮住了她所有的神色。
砚青往日是最潇洒不羁的那个,如今确实最焦躁不安的,他眉头皱得如同深川,深深看着任平生,沉声道:“你得活着,活下来。”
三个女人齐声说他败兴。
走也是任平生先走的,她渡劫之地位于大荒正中心,素光尘的守阵之地也在那里,两人同行,余下三人加上竹疏,分别驻守阵法的四角,也是大荒的四极。
殷夜白是眼巴巴地看着任平生离开,最后闷头直接飞到了自己守阵的地点。
当日巳时,五人手中的符箓同时燃起,信号已出。
这方大胆地直接将大荒全境囊括其中的阵法同时亮起,从空中看,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川湖海同时向着任平生发出莹莹光辉。
守阵的压力不比破阵小,殷夜白觉得自己只守了半个时辰,就已经快要耗尽全部力气。
他咬紧牙关,不敢有半点松懈。
这场艰难的渡劫持续到第三个时辰,天幕金光大作,仿佛有一方无形的大门打开,将多年横亘在大荒上方的封印冲破,被隔绝许久的灵气终于泄露进来。
感觉到希望在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准备迎接着下一道更加可怖的劫雷。
可就在此刻,变故横生。
这道劫雷出现之时就已经让人感受到可怕,它毫无征兆,直接撕裂了天地,所过之处留下一道道可怕的虚空裂缝,让人一眼就新生怖惧。
这道劫雷强过先前的太多,仿佛承载着另一个维度的力量。
殷夜白心绷紧到了极致,眼睁睁看着这道毁天灭地的劫雷正中任平生,毫不留情地将她从空中击落。
此时此刻,大荒所有人几乎都亲眼看见他们奉若神明的明烛被这道天雷击中,直直坠落下来,不知掉到了何方。
少顷,素光尘所守的阵眼处光芒率先熄灭,是素光尘主动结束了阵法。
殷夜白全身颤抖着,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往大荒中心,对上的是素光尘赤红的双眼。
“她在哪,找到她了吗?她现在怎么样!”殷夜白嘶声道,“你离得最近,你肯定看到了对不对!”
素光尘满目悲哀。
终于,在丑时三刻,素光尘在距离渡劫之地东边三百多里外的一处山坳中,挖出了任平生的身体。
她面容平静似在沉睡,可身上伤痕累累,露出森白的骨骼,已然失去呼吸。
殷夜白感觉脑子像遭受了重锤,这一刻好像思维全都放空了,不知道该作何动作,全身都僵硬着。
霜天晓发疯似的不许任何人靠近,自顾自地用造化金针各种救命的良方急方都试了一遍,最后将额头贴在任平生的眉心,试图去感应她神魂存在的踪迹,可空空如也。
直到砚青将她冰凉的身体抱起来时,殷夜白的情绪才像是回到了身体里。
一发不可收拾。
阿姊不在了,我失去她了。
我失去她了。
殷夜白仿佛行尸走肉般跟着大家回到天南学府,这几日,他每天定时去往任平生的房间跟她说说话,就好像之前一样。
有时候,殷夜白离开时,还能看到砚青沉默地守在任平生的院外,两人目光麻木地交错,都清楚得很,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接受她离开的事实。
第七日,素光尘提出要将任平生下葬,尘归尘,土归土。
霜天晓最先跳起来反对,连日的忙碌让她声音完全嘶哑,怒斥时仿若泣血:“让我再试试!我说了多少次你听不明白吗!我在救她,我要救她!”
素光尘平静地说:“你救不了。”
她垂眸,低声说:“让她安静地走,很快会再生变故,她不会想看到的,不要惊扰她。”
像是在宣判这位医道圣手的无能。
霜天晓颓然泄力,后退几步,掩面片刻后,终于失声痛哭。
“我救不了……我是天下最好的医者,但我救不了她。”
“我为什么救不了她!”
殷夜白呆滞地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慢慢消失。
可素光尘说得太准,渡劫失败,任平生的死只是个开始。
这个残破的世界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悲伤的时间。
像是知道这个世界最强有力的对手已经不复存在,真仙骗取了凤凰的凤髓,踏着天梯降临人世,袖摆一挥,给大荒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陨世之劫降临了。
彻底失去庇佑的人们在痛苦中奔逃,惨祸遍地,民不聊生。
任平生亲手打造的洞府成为了最后的避难所,可避难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入。
她注定救不了所有人,而洞府也注定容纳不进整个世界。
天南学府和大荒五族各自带着文明的火种进入到洞府,此后洞府封锁,遁入虚空开始无尽的流浪。
而滞留在大荒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人们,在日复一日地绝境痛苦摧残之中,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情绪。
他们无力抗衡真仙,甚至有些人开始祈求真仙手下留情。
两种极致的情绪之下,无助的人们将情绪撒向了已经死去的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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