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 (浪沧君)

　　“坎泽中的禁制，便是这个叫洛川的男子所唤醒。”弥泱掏出腰间的玉佩，雪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这是当年兰裳送与他的，姝妤所言在梦中见过此物，绝非戏言。”
　　奎山越听越糊涂，想不明白姝妤和那个三千年前的男子之间有何联系，不过想到那日玄墟的异动，以及撒入坎泽中的人族之血，顿时恍然大悟，说道：“所以兰裳为这个男子逆天改命，延长寿元，怪不得那日玄墟异动，大道示警。”
　　听到奎山的解释，弥泱不由感叹兰裳实在是太为所欲为，竟敢以一抹元神之身动用禁术，却也自责当时不该元神入定，以致不知下界之事，才酿成后来的大祸。
　　兰裳毕生所愿，不过是大地安定，溟洲太平，人间的硝烟战火，却由她身死开始，这算不算大道所给的惩罚。
　　“尊上，下神还是不明白，这一切和姝妤有什么关系？”奎山联想了一切可能性，若说是轮回，归藏川封后，通往轮回道的往生泉再未开过，且不说被逆天改命之人没有轮回，若说是后裔，十日前他在大地上探悉，并未发现任何于泽中残留之血有关的气息。
　　风啸声止，身下是一片松林和皑皑雪原，弥泱化去脚下的浮云，稳稳落在坎泽正中，泽水似有所感，泛起粼粼金光，“奎山，你去把姝妤带来。”低沉的声音随着远去的白影一起消失在夜空中。
　　手中幻化出一团金光，金光中有点点微弱的蓝光闪亮，她把手放在水面，卷起微波，浪花冲刷下，金光巍然不动，里面的蓝光如同水波般不停流动，发出阵阵哀切声，这缕残魂竟已衰弱至此，甚至不能与泽水中自己的鲜血感应。
　　不过好歹将你留到现在，让你不至于在三千年就四散飘落，洛川，世间山河流传，星辰再现，此时，你的执念是否依旧，若再见兰裳，你是否还是当初那个纯粹的少年。
　　弥泱一步一步走在泽面上，眼底尽是三千年前的音容笑貌，泽水的凉意沁入心底，身后传来熟悉的神息，奎山朝泽中央走来，“姝妤呢？”她收起纷杂的思绪，头也不回问道。
　　“在松林中。”奎山踏着波光回答道，他甚至没有进入云都，在上空直接用神力将姝妤带走，再传信给姬恒，夜深人静，想必大司徒府中不至于慌乱。
　　弥泱举着生息之力包裹下的微光，转身朝泽畔走去，奎山跟在她身后，紧盯着那团泛着蓝色的光，微微一怔，将心头的疑惑按下。
　　往日闹腾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睡在林间空地上，如画的眉目间多了几分乖巧，弥泱看了半晌，轻声叹息：“你能想象这是同一个人吗？”
　　诺大的松林间再无第四人，明知道是在问自己，奎山却无法回答，他不知道除了地上躺着的姝妤，还有谁让尊上问出这样的话，是小姑娘此刻乖巧的模样和平日判若两人，还是与谁是同一个人。
　　“奎山，接住。”弥泱将手中的金光递过去，一点点递出，奎山接的极为小心，金光中的残息那样微弱，稍有不慎就会散去。
　　“这是洛川的残魂。”她双手间流光凝聚，源源不断的生息之力和星辰之辉注入那缕金光内，那几缕残息逐渐凝聚成虚幻的人形。
　　兰裳以一抹元神之身，能大行禁术，只因神之主本尊就非听天由命之人。奎山诧异，逆天改命已为大道不允，划破时空将三千年前就该消亡的残魂带回，更是大道都无法料及之事，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凡人，能让苍生之主为其屡背天命，当他看清神光中的人形时，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
　　神族之下，世间竟有长相如此一致的人，原来，同一个人说的是他们，洛川和姝妤，两人生活的时代不同，却长着一模一样的容颜，哪怕他们一男一女，两张脸放在一起，依旧看不出什么区别，即便是人族极少见的双生子，都没有这样完全一致。
　　“我还是不明白。”虽然知道了他们是同一个人，奎山却想不通，凡人的魂魄怎能在不入轮回的前提下，跨越三千年再次降生于世。
　　“洛川魂散前，我强行将他救起，按照原有的轨迹，他的魂魄应该飘落在大地上，由于兰裳的神力和神血在他体内运行多年，或许那些残魂吸纳大地上的灵息后再次凝成人形，重新诞生，这才有了这个小丫头。”弥泱指着地上熟睡的姝妤，轻轻安抚奎山手中的残魂。
　　“应是我们将那个沉睡的时空打开后，姝妤的魂魄自己回到过去，她是唯一一个来自那时的人。”她继续说道，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跨越三千年的异性之人会长的一模一样，姝妤的魂魄为何会突然离体，又慢慢聚拢。
　　“若这缕残魂能和姝妤的身体相融，他们必是同一个人。”奎山肯定地说道，只要相融成功，小姑娘身上的一切谜团就会解开，她能自由出入那些神族所下的结界禁制，只因她身上带着神族的气息，可为何他们却探不到？
　　能留住的残魂，不过是至今在大地上飘荡，无处可归的那一缕，这缕残魂入体，姝妤就会醒来，以她的血就能解除坎泽禁制，只是洛川，就真的要彻底从世上消失，弥泱一时停住手，对那个痴情的男子满是怜悯。
　　“尊上，再不动手，我就真的要消散了。”层层神力中，那个人影发出虚弱的声音。
　　“洛川，你能肯定她就是你？”弥泱指着姝妤问道，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合理，但她知道，那些都是猜测，如果错了，这缕残魂会消散，地上的小姑娘也不能醒来。
　　“我能肯定，她身上的气息和逆天改命之前的我一样......”人影在神光中晃动着，淡淡的蓝光飘出，弥泱见状，当即将那一团神光挥到姝妤上方，残魂似有所感，从神光中缓缓流出，进入小姑娘额间。
　　最后一丝蓝光没入，熟睡的小姑娘猛然睁开眼，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人，漆黑的眸子中不似往日的天真纯良，只剩要将一切埋尽的温情，眼底不断涌出的眷恋和缠绵，竟让弥泱在那一瞬间痛到无法呼吸。
　　她转过身去，不想再面对那双不满星辰大海的眼眸，手腕处却传来一阵温热，低下头，看到小姑娘拉住自己，银铃晃动着发出一声脆响。
　　“你能不能再看我一眼。”身后的小姑娘乞求着，弥泱让自己从激荡的情绪中平复下来，徐徐扭头看着姝妤，现在，应该是洛川。
　　“我知道你不是她，也知道你带我回来的目的，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我只不过是一缕执念未散的残魂，但我还是妄想再拥抱她一次，身而为神，兰裳曾说神明当怜悯众生，你能像她那样再抱一抱我吗？”残魂占据姝妤的意识，他的时间很短，很快就会被这个凡人的识海吞没。
　　“所以，这也是你答应随我回来的原因吗？”弥泱问着，向小姑娘靠近两步。
　　姝妤走上前去，将那个颀长的白影揽入怀中，一如三千年前，每一次离别后在此处重逢，“是的，这就是我来这的目的，谢谢你。”小姑娘踮起脚尖，贴在弥泱耳边轻声说。
　　紧抱的双手很快松开，在奎山微怔的目光中，小姑娘退后两步，保持着刚才的距离，如此已经足矣，那缕残魂举起手，眼眸中的温情化去，平静得如同松林外的泽水，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缓缓说道：“当年既是我唤醒圣泽中禁制，现如今，便有我将禁制破解。”
　　恍惚间，这个与兰裳待久了的男子，身上似乎也有了那抹神息的影子，弥泱幻化出玉瓶，递到他手上，沉默着看着他抽出姝妤的腰刀。
　　三千年前，你心灰意冷只想离去，却四散于世间，现在，我将你带到此处，圆你一世心愿，亦解我之难，你可安心离去。小刀划破手腕，鲜血滴入玉瓶，坎泽内再次晕开浪圈，最后一道蓝光从腕上流出，玉瓶飘落到弥泱手中，小小的身影向后倒去，奎山急忙伸手接住。
　　“残魂留在此处，从此，世间只有姝妤。”他正用疗愈术愈合小姑娘手腕上的伤，却听到弥泱一如往常那般淡漠的声音。
　　不出一个时辰，小姑娘就会醒来，洛川的残魂本可带着记忆融入姝妤体内，以另一个身份再存活数十年，他却选择彻底消失，见过世间无数痴男怨女，奎山仍忍不住唏嘘叹惋，又有些庆幸，神之一族，不用被这些人间情愫所困。
　　弥泱探过小姑娘的身体，魂魄已全部归体，呼吸平稳，经脉运转流畅，体内依旧没有神族的气息，兰裳对这个凡人男子到底偏爱到什么程度，即便他身上没有神息，仍能自由进出神族结界。挥着淡淡神光在姝妤身上游走的手突然停住，这个百年寿数的人体内，竟然有了灵识，残魂入体片刻，小姑娘的命数彻底改变，也许，是回到本来该有的样子。
　　“奎山，天色将明，你把她送回去吧，她醒后，不会记得洛川之事。”弥泱拿出那块精巧绝伦的玉佩，挂在小姑娘腰间。
　　这块玉佩里，满是兰裳对洛川的情谊，此物既然能入姝妤梦中，必是与她有缘，小姑娘本是洛川残魂所聚而成，八方之内，没有谁比她更适合这枚玉佩。
　　“尊上不回云都吗？您要去何处？”奎山将小姑娘抱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