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 (浪沧君)

　　日落到天明，任凭府内之人如何叫唤，屋内的女儿就是不出来，他实在放心不下，敲着屋门说着自己要进去了，正要推门之际，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娇嗔的声音，女儿连说着不许进来，虽然被拒绝，却也叫他放心不少，一夜过去，女儿虽未进食，听声音倒是安然无恙。
　　冷着脸的王宫近侍被家丁引到此处，在屋外留下一句“王命姝妤入宫”之后，冷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去，这些毫无温度的令人害怕的近侍，今日却成了姬恒的救星，传来的王命意味着女儿很快就会从屋内出来，要进宫就得离开屋子，人族无法像神那样随意闪现。
　　送近侍离开的家丁还未回来，屋门便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小姑娘探出头来看到屋外的父亲，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想必父亲为自己担心了一夜，带着几丝血丝的眼睛在控诉着夜晚无法安眠带来的疲惫，姝妤甜甜地叫了声父亲之后，抱着腰带小跑着离开家中，姬恒不禁怀疑，莫非女儿揣着个什么宝物。
　　整个司徒府为她担忧了一宿，而这个大司徒的宝贝千金，天钧尊贵的小公主，把自己关在屋内的那十个时辰，除了偶尔琢磨那块小心捧着的玄晶羽，顺便思考自己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是谁，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呼呼大睡，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的顶着，烦心事再多，不如睡个好觉来得痛快。
　　兴冲冲跑进王宫，姝妤看到王平日面对自己时平静的面孔上蒙上了一丝阴云，她心头一紧，不敢再抬头直视王座上的人，小心翼翼把一直捂在腰间的玄晶羽送上去，她小步跑着退下丹陛，低着头等待王的训示，心里一刻也无法平静，绞尽脑汁思索自己是否做了什么错事。
　　“姝妤，玄水畔我和玄鸟交谈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弥泱握着玄晶羽走下王座，在小姑娘身侧来回转悠，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垂首站立的小姑娘。
　　自己动点那点歪心思果然瞒不过王的眼睛，姝妤哪里敢回答，更不敢抬头，只能支支吾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站在穹霄宫华丽的地砖上，第一次感受到玉如寒冰，战战兢兢地默默祈祷，王不要真的因此而降罪于自己，大殿中的沉默增强了她心头的恐惧，却也因沉默，逐渐将她心头的不安散去，整理好思绪后，她打算开口请罪。
　　“我不想听那些自我反思的话，我只想告诉你，有的事情发生之后便不会给你后悔的余地，比起该不该这样做，我更希望你明白能不能这样做。”对人族那些罪该万死之类的话，弥泱一向反感，如果请罪认错能挽回一切，那世间为何还会有代价一词。
　　“你跟我上来吧，我教你怎么收起玄晶羽。”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既是提醒也是为了一探洛川的残魂，这人族的女孩虽然不长记性，却不会屡次动坏心思。
　　姝妤小心翼翼走到王座旁，按照弥泱所说将玄晶羽放在手掌中，玄鸟之力从她手掌中传承过来，因此她需要从掌中将灵力召唤出，她体内现在已有两道灵力三种术法，在这些灵力融合之前，她必须清楚的将它们分开，否则她的灵识会发生错乱，好在洛川的残魂虽然被封，但残魂中残存的兰裳之力可以完全压制住这些灵力，让它们无法随意流窜。
　　玄鸟之力为乌黑，滚烫似火，比起流金之术的赤火有过之无不及，她将体内最热的一道灵气聚集在胸前，再将灵气一分为二，顺着两条手臂运转到手掌中，右手上晶莹的乌光将掌中的玄晶羽托起，她忙将左手放在上方，炙热的灵力撒发出乌金般的光芒，上下两道乌光裹着玄晶羽，玄鸟之力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墨色晶石化作一道晶芒，顺着她的右手掌流入体内。
　　这是她第一次操控玄鸟之力，也是第一次将实物收入体内，这种感觉颇为奇妙，人体竟然也可以成为灵器的收容之所，取到赤鳞甲之后，再以玄鸟之力将玄晶羽唤出，三件灵器一同炼化，就可获取人皇之力，鲛鱼泪上的灵力，再加上玄鸟之力，这两种力量已经强得令人族所有术法难以匹敌，再加上赤龟之力，那人皇之力将是何等强大，小姑娘再一次感受到凡人有多么渺小。
　　“姝妤，之后取赤鳞甲，你独自一人前往，但此事必须通知丹□□姓，我会让你父亲和你一同前去焱城，将情况说明，之后再做定夺。”这是弥泱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自己前往丹陆人定不敢阻挠，但以权势相压，丹陆人未必心服。
　　“可是我们是天钧人，他们能同意吗？”莫说是她在担忧，就是姝妤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天钧身份高贵的人在丹陆领土上停留，还要取走他们的祥瑞，稍有不慎，就会被误以为目中无人，看不起邻国。
　　“所以你们要先去拜访四姓，最好能让他们中的一人与你同行，姬恒则不会与你一同前往赤水，此事谈妥后，他就会回云都，你先回去吧，此事我自会交代姬恒。”其中的利害，弥泱怎会不知，她之所以派姬恒前往，就是因为这是天钧现下的百官之长，威望甚高且处事稳重，不会因一时之气而误事。
　　刚回到府门前，姝妤就遇到随着近侍匆匆出门的父亲，看来这一两日之内就要出发，她回到自己屋内，收拾些衣物，叫下人备些干粮，还到武库中挑选了一把轻巧的短剑，一副软甲，王不随自己前往丹陆，只有带足了这些东西，她才能安心出发。
　　匆匆赶到王宫后，姬恒就接到一道王命，三日之内和姝妤前往焱城，到达焱城后不可声张，秘密会见四姓，将一封密函交与他们，事情办妥之后，独自返回云都，王命来得突然，他隐约觉得此事非比寻常，接过王手中的密函，放入衣袖中，只听王说道：“此去丹陆，务必要让四姓中一人随姝妤前去赤水，子莹是个不错的人选，你见机行事即可。”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前往丹陆就是为了女儿口中的宝物，王所做的乃是万全的打算，他们秘密前往焱城，既可掩人耳目，又能因身份而直接面见四姓，有四姓之人同往赤水，他们的身份和修为都可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日后若是丹陆人非议，执掌一国的四姓，也可堵住丹陆悠悠之口，至于为何是子莹，王的决定自有道理。
　　此去时间紧迫，身上的担子却重，他不敢肯定一定能完成王交办的事，丹陆人虽然不兴祭祀之事，但他们对赤水赤龟的崇拜，比起天钧人之于玄鸟，还要更胜一筹，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说动四姓同意女儿前往赤水，更不能确保那些敬奉祥瑞的丹□□姓敢去水中搅扰，更多的希望，只能寄于王交给自己的密函上。
　　怀揣着密函，身负王命回到府中，他稍加思索后唤出遁者，命其悄悄潜入焱城找姚威知会此事，如今两国交好，天钧不再搜捕隐藏在国中的暗卫，丹陆亦不抓捕遁者，而且两国宵禁，遁者趁夜间入城，再从地下潜入姚府，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消息送到姚威手上，免得自己贸然到访失了礼数。
　　“姬恒他真的可以办妥此事？”汐樾这段时间看了许多凡世间繁琐的礼仪，自感人族忌讳太多，对于那两人此次南行，她总觉得想要达到目的，非要花费一番功夫不可。
　　“若是不行，那便强取，三件宝物已得其二，难道就这样放弃不成。”弥泱甚至不需要思考应对之法，在被丹陆人拒绝之前，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办法。
　　事到如今，横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已不关乎灵兽，而是人力，参照取玄晶羽之法，只要唤醒赤龟就能拿到赤鳞甲，告知丹□□姓此事完全是出于对邻国人的尊重，于万物生灵来说，此乃天道之事，非人力能及，灵兽不受制于人族，即便她要强取赤鳞甲，凡人也无权干预，九天苍生，接受制于天道，天道又受制于诸神，用人族的话来说，对于上位者的决定，众人只需遵从。
　　王命三日内，姬恒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女儿出发，由于国殇祭典时发生变故，宽阔的青石道上鲜少有人通行，往来商人都少了许多，他们化名做买卖的父女进入丹陆地界，一路通行无阻，未遭到严格盘查，姝妤问他们为何不御风而行，要如此慢腾腾行路，他只是一笑置之，一个大活人从半空中落下，还不得惊动地面上的人，这样还怎么做到掩人耳目。
　　两人天明则行，日落则入客栈安歇，五日之后，来到焱城内，已是十一月初冬，比起北境，南方更暖和一些，天钧境内，大部分城镇内的百姓都已穿上袄子，焱城内除了年老体弱之人，行路人身上还穿着秋日里的长衫，日头尚在，他们便顺着街巷缓缓前往姚府，进焱城之前，遁者回禀，消息送达，姚威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被立为世子后，姬恒曾来过焱城多次，每次都来去匆匆，从未细看过焱城民俗，进入城门后，这一路他看得格外仔细，丹陆与天钧曾相争数千年，总是胜少负多，但天钧从未攻下过这座王城，焱城比云都稍微小些，街道不及云都宽阔，人口也不如云都密集，但从布局人流来看，仍能看出这是一座繁华的都城。
　　越往城中走，他就越明白为什么世人总说云都是天下人最向往的地方，在他出生长大的王城内，虽然也有流民出没，但云都不会允许流民饿死街头，风餐露宿的景象发生，云都的暗巷中设有避难所，那些流民可以在避难所内栖身，也可获取官府发放的食物，而在焱城，显贵们眼看着流民饿死街头而无动于衷，为此，焱城内还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专门为那些横死街头的人收尸，每收一具尸体可以获得官府一贯钱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