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丹渚并未为她的这番话所触犯,仍旧以那副令人火大的平淡腔调不徐不疾地问:“我扰你历练,屠你族人,还捉你到此,你能奈我何?”
乐岚一剑劈过去,被他侧身避开,“打不准的剑,就是废剑,就算是一把神剑,在你手里也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效力。”
乐岚打架时从不和人饶舌,以免分心,丹渚越是气她,她越是一声不发,憋着气把手里的招式使得更快更狠,直到一连挥出了十余剑,丹渚向后远远一撤,声音随着剑风飘过来:
“打到现在,你都没有发现一丝不妥之处么?”
打到现在,乐岚确实并没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她对湮海这地方闻所未闻,自然不知道此地都有什么蹊跷,经此一提醒,顿时不敢冒进,谨慎地收剑回身,防备着周围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变。
丹渚顿了顿,道:“不是外界,是你自己。”
她自己?
乐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个激灵,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先前那十几招所耗掉的灵力,竟然没有恢复过来。
法力但凡有所损耗,便会自然而然汲取附近的天地灵气自行弥补,如此循环往复,源源不断而来,法术才能得以施展,仙元才不至于枯竭。
可她从交手到现在所损耗的法力,竟连一丝一毫都未恢复,换而言之,此时的她就像一只盛满了沙的沙漏,里面的沙子漏多少就少多少,若非丹渚出言提醒,只怕她到法力耗尽也不会发觉此处的玄机。
她伸出手来,在空中感受了一刻,湮海的空气轻薄而温和,却感受不到一丝生气,这里的焦土只是焦土,是一无所有的死物,其中唯二灵气充沛的,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丹渚。
乐岚想通了这一层,便抱着剑再也不肯动手了,她得保存实力。
可丹渚并不打算给她这个保存实力的机会,他远远地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动了,忽然将手一抬。
乐岚只觉得一道细风刮过,手背忽然一痛,上面赫然多了道口子,正在滋滋地往外冒血。
她急忙按住伤口止血,却悚然发现血虽然止住了,可体内的灵力却顺着伤口不断外泄,无论如何也停止不住,乐岚登时急了,大怒道:“我上辈子到底跟你有什么仇!”
“你放心,我不会在这里和你动手。”丹渚道:“我会等着你的法力慢慢流干,到那时你自然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
说罢,便转身走远了。
乐岚抱着受伤的手发了会儿呆,终于意识到这个鬼地方不能久留,在灵力泄干之前,哪怕掘地三尺也得爬出去,丹渚说话时的语气让她后脊发冷,难以想象,到时候真落在他手里是什么下场。
仙元里剩下的灵力还有九成不到,她将其中的三成注入劫生之内,余下六成用来防身,以免到时有什么三长两短,好歹有一击之力。
封完灵力,她撕下一片衣角,将伤口胡乱缠了,便在这片叫做“湮海”的焦土上开始摸索起来。
所幸湮海并不是无边无际的,她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小半天,便看见一座石殿的殿顶,加紧步子赶过去,却发现是片废墟,殿房早已坍塌了一半,剩下两间较为完整的房里也没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她渴得厉害,只想找口水喝,用术法变了两杯水,可不知道是不是地理的原因,喝下去总像饮沙,不但不解缓,反而变本加厉的渴。
湮海没有黑夜,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如同正午一般,烤的人几乎冒烟,她在石殿废墟的阴凉处歇了一会儿,无意间踢开一块碎砖,却见那砖面上凹凸不平,似是雕刻着什么图案。
她拿起来看了看,那图案并不完整,一只残缺不全的角上雕着一道曲折的线条并几个奇模怪样的标记,旁边附了行字,但缺损得只剩为首的几个字。
乐岚对着那字仔细辨认了一番,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激动得几乎拿不住砖头:这上面刻的是湮海地图!
她迅速把其他碎砖挨个拨开,终于凑了一幅完整的地图来,上面标注得清清楚楚,湮海地长三百里,四面环海,这座石殿的前身是湮海神的宫殿。
湮海神早不知道在几千万年前就幻灭了,留下只有这座孤岛并狼藉废墟,乐岚还是怀着满心诚意,对着冥冥中早已不存在的湮海神拜了又拜,感谢他老人家的救济之恩。
拜毕,她拍拍身上的土准备出发,湮海神殿的位置就在岛中央,只要继续往前再走一百五十里,她就能走到海边,变成原形游回去。
神殿前有一片颇为开阔的空地,建着一座庞大古朴的祭坛,神殿虽塌了,祭坛还未倒,高高的祭台笔直矗立,立万年风吹雨打而不倒。
她走到祭坛下时,有道声音叫住了她,声音从地下传来,嘶哑且虚弱,“上面那位姑娘,请留步。”
第79章 .疯子
这鬼地方还有其他人在?!
此前丹渚说过这里没有别的人, 她自己也用灵识感应过, 的确没有其他活物,可这说话声听得真真切切, 难不成撞鬼了?
声音是从祭坛下传上来的, 她凑近祭台, 跺了跺石砖,问:“下面有人在么?”
那声音答:“有人。”
离得近了, 乐岚较方才听得更加真切,说话这人嗓音浑厚有力,略有些中气不足, 听其音色约莫是个正值壮年的魁梧大汉。
她与那人中间隔了厚厚一层祭台,又不知还有多深的砂土,说话声竟能透到地面上来,中间却不掺杂一丝法力, 其功力可见一斑。
她贴近地砖, 向着地下的鬼魂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地下?”
那鬼魂道:“在上面说话不方便, 姑娘,能劳烦你下来一趟么?”
在这一无所知的湮海里遇见一只身份不明的鬼魂,她心下先存了三分小心,谨而慎之地问:“你找我有事么?”
这龙女年纪小小戒心却重,不肯轻易信他, 那鬼魂见三言两语间骗她不倒, 便幽幽叹了一声, 道:“吾并无恶意,只是见姑娘孤身一人走在殿上,心中骇然,有一言要告知姑娘。”
乐岚拄着剑,对着地砖道:“你说。”
鬼魂道:“此处说话不甚方便,窃恐为他人听去,吾知姑娘为何到此,只请姑娘下来一看便知。”
她耳朵一动,听见“他人”二字,便问:“这里除了你,莫非还有其他……人?”
她没有贸然用诸如“妖”、“鬼”、“魔”等字眼,一来不清楚地下这人的真实身份,二来不知道他所说的“他人”里是不是还包含了丹渚在内,便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人”字。
地下的鬼魂道:“与你一同来的,不是还有一个修士么?”
果然是丹渚无疑了。
她向脚下看了一眼,地砖合缝得严严实实,无一丝缝隙可钻,便问:“我要怎么下去?”
“祭台北柱下有一道暗门,寻常人无法入内,无须术法,只要打开机关便可。”
“寻常人无法入内,我又怎么进得去?”
那鬼低低笑了,“把你手上的血涂一点在柱子上便可。”
乐岚一惊,他连她手上有伤都一清二楚,这下面关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她按照那人的提示,在祭台北侧找到一根白石雕栏,象脚粗细,上面雕着面貌狰狞的腾龙云纹,她手背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用力按了一下,挤出两滴血涂在浮雕上,脚下“轰隆”一声,打开了一道通往地下的入口。
祭坛地下幽暗深邃,乐岚在指尖升起一点灵光照明,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大跳。
这里像是一片溶洞,獠牙般奇形异状的怪石从四面八方伸长出来,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黑蚁一般遍布整根石头,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如同蚂蚁噬骨一般,浑身难受,立即转开了眼。
溶洞不大也不小,但其中森罗景象竟比阎罗殿还要更甚三分,不远的黑暗处有水声滴滴答答的落下,她催亮灵光,光线霎时间照明一片,无数尖石暴露无遗,仿佛一张血盆大口,獠牙下紧紧咬着一座铁牢。
水滴声便是自铁牢中发出的。
乐岚看了看那簇拥成一片的黑蚂蚁石头,只觉得越看越心惊肉跳,脚底涌上一阵比一阵强烈的不安感,只想掉头就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不待她的退堂鼓打响,先前说话的幽魂开了声:“吾在此牢中。”
这下想走也走不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栗,不让声音有所波动,压着嗓子问:“你是什么人?”
那幽魂叹息道:“吾同姑娘一般,乃龙族之裔,误遭奸人所害,关押在此,方才嗅到我龙族气息,一时激奋,故出声相认。”
又道:“姑娘身上的气息是羲龙一脉,不知是哪位龙君之后?”
“我……”乐岚有些难以启齿,堂堂南溟的帝姬,在凡间混到这种地步,说出来只怕丢人现眼,顿了顿,含糊其辞道:“我姓乐……”
“姓乐,”他念了一遍,略带些阴沉地低声笑道,“是玄天帝君乐昀的掌上明珠?”
乐岚咳嗽一声,也不知这话当接不当接,停了片刻,转而问道:“你既然也是被抓到这里,可知道外面那个修士到底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