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岚回头望去,顿时吃了一惊:那张春风和煦、皎若丹桂的笑靥,不是九婳是谁?
上次的口角之后,她以为两人再次见面肯定僵冷无比,即便谈不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和善不到哪里去,但从九婳的面上,却丝毫看不出置气的痕迹,她不但没记仇,甚至还热心地向她指点玄商的去向。
乐岚有些捉摸不透,她是真不计较,还是假装宽宏大量?
不管九婳心中是怎么想的,既然出言帮了她的难处,她也不好唐突无礼,面子上的客气还是要装一装,向九婳道了谢,便赶往城西的枫林。
她牵挂着李未阳的安危,关心则乱,行事太过焦急,一心只想着尽快找到玄商让他救人,却没有仔细推敲九婳话里的疏漏。
玄商一个天界上仙,久居在钟灵毓秀的昆山之上,什么样的奇景逸致没见过,何故要在赶着启程之前,去看什么凡间的树林?
乐岚匆匆赶到时,找了一圈却始终不见玄商的影子,直到这时,她还只以为是自己来迟了一步,没来得及赶上玄商的行程,失落之余正要走出枫林时,却一头撞着了什么东西。
她捂着脑门,惊骇地看向前方,金枫林外是片丰草绿缛的空地,她此时就站在树林与草地交界的边缘,一眼看去一切如常,可空气中却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将二者隔绝了开。
不,准确的说,是将这片枫林与外界隔绝了开。
她来时疏忽大意,竟然没有发觉这里早布下了结界,还一头撞了进去!
乐岚伸出手来,盲人摸象般在这道无形的屏障上摸索,用指节叩击两下,坚硬如同磐石,不知有多高,亦不知有多厚,法力渗透不出去,外力也传递不进来。
正在苦恼之际,背后忽然悄然响起一大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琉璃正在慢慢皲裂,与此同时,她骇然发现周围的树木全都变了样。
原本绿意盎然的树林顷刻间分崩不见,无数道光柱自地下一冲而起,在光秃秃的地面上交汇成一面庞大繁复的暗红图纹,游蛇一般的红光沿着纹路不断游动穿梭,逐渐向外围扩大。
乐岚后背紧紧贴在屏障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之境,眼睁睁看着那光纹蔓延到自己脚下,心中“咯噔”一声,大感不妙——
这根本不是结界,这是个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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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像是漂浮在广袤无垠的海面上,他在昏沉中看见一道散着金光的门。
推门进去,是一座古朴雅致的大殿,只是殿中无人,也没有什么陈设,朝窗的位置摆着一尊铜炉,铜炉左边立着一只金鹤,右边立着一只银鹤,双鹤守着一炉,雕刻得栩栩如生。
大殿中空荡荡的,地毯坐席一概皆无,中央悬着一团光怪陆离的光,其中似乎蕴着东西,光芒吞吐变换不定,他想凑近一些看仔细,周围却忽然一黑。
那守着铜炉的两只鹤突然活了,金鹤和银鹤同时振翅长唳,在他头顶上盘旋飞舞,那团怪光毫无预兆的大炽起来,光中有一道隐隐若现的颀长身影,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李未阳一派茫然,不知道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不认得光中那人是谁,甚至连白日里发生的意外都不大能想得起来,只记得乐岚给他吃了什么东西,随后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
他下意识想回去找她,身体却不听使唤,随着那人向他走近,在那幽微的记忆深处,却有一簇跳跃的光焰逐渐腾起,将所有的浑浑噩噩一照而空。
他是谁,他身在何处,他因何到此,又是因何离开,仿佛一面埋于地下数千上万年的镜子被人挖了出来,尘光一鉴,依然明亮如昔。
双鹤飞回原地,又重新变成一金一银两座雕像,依旧守在铜炉旁,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周围光线大亮之时,殿门口不知何时倚着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看着殿内。
他回身看见了那人,依旧是一身无甚装饰的青袍,只是面容较少年时略有变化,少了几分稚嫩与明快,多了一丝忧郁和沧桑。
久别重逢见故人,他不禁笑了,“好久不见,灵圳。”
“我果真没有认错人,竟真的是你……”玄商深深地望他一眼,慨然长叹:“好久好久不见啊,璩光。”
第78章 .湮海
法阵上灵力的波动越来越大, 不多时便会发动起来,乐岚以前从未见过这种阵图, 直觉这绝不是什么无害的阵法, 一旦开启难以预料会是什么情况。
眼看着阵上的光纹越来越强盛,一时半刻又打不破结界,她心急如焚,唤出劫生便飞进红光阵里。
但凡是法阵,必然有阵眼, 作为阵中最坚固也是最薄弱的部分, 只要打破阵眼,谅你是天罡地煞水火方圆,再无懈可击的阵法也能不攻自破。
她御剑飞到空中向下俯瞰,见整座阵法以圆盘状缓缓转动, 边缘蔓延出无数细微法线, 犹如一只布满血丝的巨人眼珠, 恶狠狠地瞪着半空中持剑凌风而立的少女,那架势直似要将她一口吞掉似的。
乐岚把这只巨眼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观察一遍,渐渐苦恼起来,她竟然看不出阵眼的所在。
其实就算她把天上地下所有的阵法都背会学透,也看不出地上这阵法的玄机,但若是换成她的父亲乐昀在这里,眼前的所见定会让他大吃一惊:
因为这阵法的创作者不是旁人, 正是他两千多年前亲手所画, 亲手所封, 藏于一个极幽微玄秘的所在,永不为世人知。
她缓缓吐了口气,剑锋瞄准巨眼的瞳孔,也就是法阵的中心位置,而后提起剑来,用力一掷——
既然找不出来,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撞个运气,反正她的运气一直不差,说不定就中了呢?
劫生剑带着一尾流光直冲而下,与法阵重重交击,迸溅出无比激烈的碰撞,漫天火浪仿佛要将这一方天地吞噬,乐岚只觉得眼底一红,抬手挡了一下眼睛,耳畔却忽然寂静了下来。
没有风声,没有火浪声,甚至于连阵法运转时轻微的法力流动声也消失了,周遭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她放下手,看见一片焦黑的荒漠。
这是刚刚被烧成这样的?
乐岚向前迈了一步,立即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她的脚下是十分坚硬的乌砂,而非松软肥沃的林间土壤;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焦黑,像是火燎之后的痕迹,但却没有火烧后余烬的温度,用手摸上一摸,地是冷的。
这里绝不是她以前待过的地方。
她心中一凛,唤道:“劫生!”
前方有堆黑土动了一动,一道雪亮的银光自土包内破土而出,眨眼间掠到了她面前,乐岚顿时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笑道:“还好这次没丢。”
手里握着剑,她心中便有了底气,方才的阵眼约莫是找失败了,弄巧成拙被传送到了这荒乡僻壤。
一想到自己听信九婳那狐狸精的话进了金枫林,结果落到如此境地,乐岚就气不打一处来;宽宏大度是假,心存报复是真,她哪里是好心帮她,分明是把存了心她往龙潭虎穴里骗!
李未阳此时生死难卜,而她糊里糊涂地被弄到这个地方,能不能找到回去的法子都难说,就算她耽搁得起,他能挨到她回去搬救兵吗?
她咬紧了下唇,觉得嗓子有点干,附近皆是焦土,看不见什么水源,向东走了一段路,前方忽然多了一个人影。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看见同伴,如何不让人激动,她向前紧赶两步,正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那背影转过身来,银衣银冠,袍袖猎猎,落在乐岚眼里,却仿佛见了活鬼一般,收步的同时手按上剑鞘,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在这个地方竟然会遇见丹渚,她在警戒的瞬间心下已经有六分了然,“原来是你一手策划的?”
从她出门遇见九婳,九婳给她指路城西,直到误闯进法阵里,来到这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地方,最后所有的冤冤相报还是回归到了最原本的那一点:
她和丹渚之间不知道隔了几辈子的恩怨上。
此地无人,他脱去了那身凡人的伪装,从发梢到瞳孔都像褪了色一般,似仙非仙,似妖非妖,乐岚想起天禄柱上还有他的名字,可横看竖看,除了这张脸还像个神仙模样,其他地方哪里有一丁点儿天庭的体统?
“这个地方叫做湮海,”丹渚道,“只有通过浮屠阵才能进来。”
“湮海……”她攥紧了剑,眼光向四周瞄去,却丝毫不敢放松来自前方的警戒,“这里还有其他人么?”
丹渚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其他人,也就代表没有他的帮手,乐岚稍稍放了些心,问:“你打算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论单打独斗她尚有两分把握,虽然修为远不及丹渚,但有劫生助力,他在剑下也讨不了多大的好,至多不过像上次那样两败俱伤,不了了之。
丹渚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与我做了断?”
“我凭什么?”乐岚不怒反笑,觉得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入京以来,屡次挑衅的是你,寸寸相逼的是你,屠我族人的是你,一个十恶不赦的凶徒,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资格说出这句话来,不怕笑掉大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