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用袖子抹嘴。” 他语气平静如斯,冷淡如斯,琥珀般的双眼如湖面一般,没有半点波澜,一如既往禁欲得很。
天婴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丝隐忍的情/欲,是自己的眼花。
他有条不紊地折着手帕。
天婴突然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应该就是怕自己不吃药伤了容器吧。
于是道:“我一定会按时吃药,不会让容器受损。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容远折手帕的动作停顿了。
他瞥了天婴一眼。
天婴一愣,怎么?这意思还要来?
容远想了想,垂下了眼,将手帕放入了广袖之中,淡淡道:“大氅洗好了后,我来取。”
大氅?
那件大氅……她不是扔在了饕餮后宫吗?
她思绪刚落,见帕子旁边闪起了星星点点,然后那件脏兮兮的大氅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氅出现在桌上。
天婴:……
“这怎么洗得干净?”
在泥地里拖了一圈,又被自己泼了一碗药,那么久了,这颜色都染得透透的,怎么可能洗干净?
容远道:“在你洗干净之前,我会时不时来看它。”
天婴:???
您没事吧,时不时来看一件大氅?
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
不知为什么,天婴好像在容远眼中看出一分促狭,她火气顿生,突然间看到大氅又联想到了她的小蟠桃。
“我的小蟠桃呢?”
容远眼中的笑意在听到“小蟠桃”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婴:“蟠桃会放坏吗?我还要给秀才呢。”
听到秀才两个字的时候容远的脸色变得冰冷,他终于站了起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身消失在了她的房间。
天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这一搅乱,自己居然忘记了这药的苦。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继续谋划她跑路的计划,就在这秃秃的院子刨个洞不现实,目标太大。
得有个遮掩,想来想去,只能真的种萝卜了。
哎,回桃源村的路真是婉转而曲折。
*
青风看着木条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苏眉。
苏眉看到青风这模样,还在数十步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话说青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回来?”
青风沉着脸,“你看着像什么?”
苏眉打量一下,“是个床架?”
青风脸色一沉,“这么明显,为什么就她能看成是柴火?”
苏眉用扇子敲着掌心,围着他绕了一圈。
问:“你给她做的床?”
青风一下子有些吞吐,“她那房间空荡荡的,我看她可怜,随手给他做了一张罢了,你不也给她送了一套过去?”
苏眉扬了扬眉,“随手?”他用手指摸了摸光滑的边缘,“那么光滑,你用什么消的?”
青风偏开头:“惊雷剑。”
苏眉:“你用神剑来削床架?”
青风:“因为它锋利。”
苏眉:“我当年借你这剑一用,你可是要命一般。”
青风:“那是当年,我还不成熟。”
苏眉:“明日借我一用。”
青风:“不借。”
苏眉:“……”
他又上下看了看,“这床骨怎么差了两根。”
青风:“用来烧火了。”
苏眉:“所以我们不可一世的青小将军,今天做了床,劈了柴,还烧了火?”
青风:“有问题?”
苏眉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青风,“问题大着了。你不太对劲。”
青风紧张地退了一步:“我有什么不对劲的?要我说多少遍,不过是看她可怜,可怜。”
苏眉:“你什么时候可怜过妖了?”
青风:“我……她一只会啃胡萝卜的蠢兔子,跟其他妖不一样。”
苏眉:“妖生来是错,如果她的命可以抵天下人的命,也算是给妖族赎罪,这话是谁说的?”
青风:“我……”他恼怒之下把手中的木条一扔,“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眉越过回廊看着天边滚滚的云海,“她是草种容器,命中注定要被我们送上祭坛,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说罢,苏眉转身离开,留下了一脸苍白的青风。
*
生司阁 棋室
容远吃完了削好的最后一块蟠桃,抽出手帕擦手,苏眉进来本是要找容远下棋,他看着盘中的蟠桃微微一愣。
这是一颗百年小蟠桃,容远这里不该出现这种低阶的东西。
难不成是小兔子那一颗?
苏眉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大人什么时候看上这种百年小桃了?”
容远不紧不慢地擦着手,道:“大的吃惯了,尝尝小的。”
苏眉语塞,然后又问,“神君,你把她蟠桃吃了,那小兔子会不会生气?”
容远:“还她颗大的便是。”
苏眉坐到棋盘旁边,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
他捻了一枚黑子,“也许她就想要这颗小的呢?”
容远:“你非她怎知她如何想?”
苏眉:“不过是之前听说她要将这蟠桃给人间那书生,对于凡人来说百年蟠桃刚刚好。”
容远神色冷冷,转了转手上扳指,没有说话。
苏眉又道:“其实大人,妖和书生的故事人世间从来没有绝过,不如大人让这小妖下界了这一段尘缘。算一算,倒也相配。”
然后苏眉看着棋盘,“大人,到你了。”
容远捻起一颗白子,“主意不错,但是她下界去和那书生双宿双飞,谁去孤神殿为战事祈福?饕餮找不到人了,又来怪谁?”
苏眉:“……”
苏眉语塞,知道自己说不过容远,于是换了一个话题:
“神君,让烛比胜,我们必然需要出兵,得好处的却是烛比和饕餮,我们多年付出功亏一篑。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他一直主张救小兔妖,但不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去救。
容远只是看着棋盘,“到你了。”
苏眉:……
一盘棋下来,苏眉惨败,容远道:“输得太快。”
苏眉:“大人棋路诡谲,苏眉自愧不如。”
容远:“心不静而已。”
苏眉的心确实静不下来,总觉得这小妖的出现打乱了一切的布局安排。
苏眉:“再来一局。”
容远:“不了,我还需再推一次沙盘。”
苏眉:“可需要我帮忙?”
容远:“不用,青风在何处?”
苏眉苦笑一声,总不能说青风那小子之前给兔子劈树,做床熬药,下一步搞不好怕是要给那兔子种萝卜,洗衣服了。
*
容远走后天婴茫然地呆坐着,容远喂药一事给她的冲击虽大,但是她很快抛诸脑后,因为她有更大的烦恼:
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挖个兔子洞?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种萝卜,至少比起那些一二十年才能发芽的仙草,萝卜长得很快,而且也不可疑,甚至她刨洞饿了可以吃,一举多用,宜家宜室。
但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萝卜种子哪里来?
她耷拉着脑袋回到屋中准备睡觉,不想还没靠近屋子就看见青烟袅袅。
青风又在院子里坐着煮东西。
天婴:“你怎么又来了?”
青风听着她嫌弃的口气火气蹭蹭蹭往上窜,“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不是说自己怕火吗?我来帮你熬药!”
苏眉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他懂。
可是他又不喜欢她,只不过是歉疚而已。
自己越躲不是越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话说一个男人做事要有始有终,等她好了自己再走。
“你去哪儿了?”他问。
“我去找苏眉大人。”问他弄得到萝卜种不。
“苏眉?”青风眉头一折,不耐烦地道:“你没事别乱转,孤神殿不是你可以随意晃荡的地方。”
天婴心中叹口气,青风的惹人厌真是两世不曾改变。
“你找他干嘛?”他对火扇着扇子控制着火候,没好气地问。
天婴:“找苏眉大人要胡萝卜种子。”
青风嗤了一声,“为什么找他?”
“为什么不找他?”
青风更觉火大:“你不知道找我吗?还是你觉得他对你……”
还是觉得他对你比我对你更好?
但是话到嘴边,他立刻觉得不对,便收了回去。
天婴觉得他莫名其妙,但是他莫名其妙不是这一世的事了,青风的重点不是莫名其妙,重点是给自己添堵。
天婴想回来睡觉没想到被他鸠占鹊巢,于是拖着容远的那件大氅往外走。
青风看她离开,问:“你又去哪儿?”
天婴:“给你们家神君洗衣服。”其实天婴压根就没准备给容远洗衣服,只不过找个理由离青风远些。
青风想说什么,但是神君吩咐下来的事不能不做,于是道:“你等我。”
天婴:“我等你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躲开你吗?
青风没好气,“你病都没好,洗个什么衣服?先把药喝了。”
天婴这次没有拒绝喝药,主要是不想再被容远喂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