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书卷的手微微紧了一些。
上辈子容远把自己赶到西厢回廊有多决绝,这辈子天婴的请求去那儿的态度就有多诚恳。
但是,久久得不到屏风后面那位大祭司的回应。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是这位大祭司的心才叫真正的难测。
天婴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年纪有多大,但是想来也早就过来逆反的年岁,不至于说非要跟自己对着干。
然后她转念一想,隐隐觉得不妙,前世和今生大不一样,前世自己傻痴痴地把他当成救命恩人,仰慕崇拜着他。
而这一生自己知道了草种一事,他该不会猜到自己想逃的心思了吧。
她想说点什么打消容远的疑虑,但是,她明白,在这多谋善断的大祭司面前多说多错。
只能哼了哼掖着被子睡觉。
*
而另一面,今日大祭司连夜入宫将一位宫妃从饕餮寝宫接出的劲爆消息传了出来。
虽然完整的消息是:大祭司领孤神旨意召唤一位叫天婴的宫妃为战争祈福。
但是无论的哪一族比起这种听起来没什么可传颂性的正史来说,都更爱那些听起来风花雪月曲折狗血故事。
当然故事中一个是威霸四方的妖王饕餮,一个是不可亵渎的大祭司,所以内容虽然劲爆,但是为了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都只是先说正史,然后再挑一挑眉,递个眼神。
然后私下里偷偷讨论:“不知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红颜祸水?”
“听说长得跟苏妲己一样,美艳绝伦,风情万种。”
“是狐族吗?”
“对,是一只赤金皮毛的千年九尾狐。”
*
而此刻美貌绝伦风情万种的九尾狐苏妲己因为无聊,躺在竹席上不停地交错着手,看着墙上手指投下的阴影,一会儿把它们变成白鸽,一会儿又把它变成狼的样子。
这些都是妞妞爹睡觉前逗妞妞玩的把戏,她蹲在一旁记在了心里。
容远的心思并不全在棋谱上,他这时候想得更多的是千里之外对穷奇的一战。
穷奇虽只十万兵力却都是三界中最亡命的精兵,用斗志残存的饕餮二十万兵力胜他,极难。
看来势必要将自己暗藏的军队调出。
风险与代价确实太大。
他揉了揉眉心,抬眼时看见墙上有了个巨大的手影,一会儿变成了鸽子,一会儿变成了一颗狼头,一会儿又变成一只兔子。
她用双手扮着不同的角色,像是在排一出戏。
一颗夜明珠,一双手都够她玩那么久,虽活两世,却也还是小孩心性。
看着看着容远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
一看窗外已然夜深,他道:“快睡。”
墙上的鸽子翅膀停止了扇动,“在这里我睡不着。”
容远:“你吵到我了。”
“……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但是突然她改口,“对,我也觉得我吵到大人的眼睛了,不如大人还是给我一个自己的房吧,西厢回廊就挺……”
容远打断了她:“你前世是怎么做宠物的?”
天婴:“有什么问题吗?”
容远:“在主人身旁,看家护院,这是作宠物的基本。”
天婴:“谁用兔子看家啊……”
容远:“我。”
天婴“啪”一下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你堂堂大祭司,怎么那么不讲道理?”
容远前世没有跟天婴讲过道理,因为天婴不需要他讲道理,天婴觉得他说得什么都是对的。
而这一世怎么觉得他怎么这样!
容远:“为何大祭司就一定要讲道理?”
天婴语塞,于是问道:“那讲什么?”
容远看着棋谱眼也不抬地道:“实力。”
天婴:“……”
她对容远的记忆清晰又模糊,清晰是因为他烙在自己记忆深处,模糊是因为这个记忆太久太久,并不仅仅因为隔世,前世她跳下祭坛前之前他已经很多年没来看自己。
很多年他几乎不和自己说话,只是来无妄海边看看自己或许只是确认一下自己死了没有。
此刻她模糊的想起,容远心情好的时候是会这样逗弄一下自己的,在他没有厌烦自己之前。
或许现在自己对他来说还是新鲜的,他心血来潮和自己说一下话,就像隔壁家的小孩,看到她觉得可爱,也会拔两根青草送到她嘴边,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想到前世她觉得无趣,于是放下了手,将她们揣进了被子,把被子一拢,背对着屏风闭上眼睡觉。
容远看着她落寞地将手收了回来,背对着自己睡觉的模样,走出了屏风,这时候她已经睡去,裹着被子蜷在了墙角。
在自己看到的回忆中,她睡觉不是这样的。
她睡得霸道,甚至半夜会将手拍在自己的脸上,或者抱着自己,不曾这样如此对自己避之不及地缩在墙角。
也不会心心念念想离自己越远越好。
他施了一个术,给她穿了一套淡蓝色的衣裳,然后从她身边拿着那件落下的银丝大氅披在身上,踱步出了棋室。
他向来洁癖,更接受不了别人的气味,而此刻小妖身上留下的淡淡草香,倒是让他觉得安神。
他入了鸣沙室,广袖一挥,周围沙土旋转,在他前面摆成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其中万里江山,两支大军在人界相交。
*
蓝尾鸢对着江月弹着凤求凰,想着当时容远擦琴弦的模样,又想了想今日他在星月湖中抱着天婴的情形。
他放下她后,不曾擦过沾染过她的手,甚至将自己大氅脱下来给了她。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婢女们的耳语,正在谈今晚的八卦——大祭司在饕餮寝殿将蟠桃宴上那只兔妖救了出来。
蓝尾鸢手下的琴弦噌一下给断了。
她看着江月,悠悠叹了一口气。
*
星辰在房中用纱布磨着蟠桃核,她美丽的眼中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面前一地的桃核上。
这是因为今日擅自离席饕餮对她的惩处,让她将宴上所有人吐出来的桃核上的纹路磨平。
曾经星星一般高不可攀的她,如今抹着众人的唾沫,受着这样的屈辱,却没有人来救她。
她向神君大人一次次地求助过,但是苏眉也好青风也好,都告诉她:饕餮贪婪,即便自己与饕餮无夫妻之实,饕餮也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给让出去。
也就是说要花极大的代价。
容远不愿意花这样的代价,所以她只能在这里日日受辱。
她刚才听到了那小妖的歌声,觉得刺耳。
妖族杀他父母,毁她家园,那只兔妖她更不喜欢,因为她的名帖消失让自己被双面妖训斥;她在孤神殿上抢走了自己手中祭品时,没有一丝犹豫,故意让自己陷入窘迫;她落水让大祭司去救她,辱了大祭司的清名。
她被饕餮宣去侍寝时自己的心中有些矛盾,虽然她会因得宠更加耀武扬威,但是至少能让她断了对容远生出来的非分之想,这是一件好事。
大祭司的人生不需要沾上这样的污点,仙族一定会再起,她是仙族唯一的公主一位的王女。
那时候祭司大人与自己……
想到这里,她惨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晕。
无论怎样,她忘不了他救自己时的模样,她是自己心中唯一的希望和向往。
夜风微动,宫娥慌慌张张地进来,脸色比她还要白,双拳紧握气得发抖,“公,公主殿下,祭司大人夜闯寝殿,将,将那兔妖救了出去,带回生司阁了。”
哐的一声,她手中的桃核落地。
*
青风回到自己的卧房,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把那兔子送进了祭司大人的棋室,自己真的喝了那么多?
他打开衣柜,里面粉色的衣衫滑落了出来,看来自己没有记错。
为什么她会在大人的棋室?
想来想去已经就是那兔子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觉得害怕,到处乱逛,被大人给撞上了。
看着空荡荡的床他松了一口气,但是却又有些失落,他揭开被子躺了上去,隐隐闻到了上面若有若无的青草香。
他的脸嗖地蹿红,心怦怦直跳。
这时他的传讯符亮了起来,这是一次性的传讯符,专门用来与星辰公主联系的。
青风此刻不太想与星辰说什么,但还是点燃了传讯符。
火苗之中传来了星辰发抖的声音:“你们,你们今夜将那兔妖从饕餮寝殿要了出来?”
青风脑中想的还是那淡淡的草香,随意答道:“是。”
星辰:“饕餮口中抢食,这需要多大的代价?”
青风:“是孤神的旨意。”
“孤神?”星辰的声音带着隐怒,“这世界上早就没了孤神不是吗?”
孤神早就在百年前薨逝了。
青风:“孤神的英魂还在世间指引世人。”
星辰冷笑,“可是无泽长老不是这么说的。”
无泽是前任大祭司,孤神在世之时,他侍奉孤神近数千年,在仙族有着极高的影响力。
孤神暴毙之后,他便隐退,踪迹难寻。
青风星眸一亮,“果然星辰公主与前无泽长老有着联系。”